1. 引言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更迭，词汇作为语言的建筑材料，是语言三要素中最为敏感、灵活的一部分，直接体现了社会生活的发展变迁。词汇的学习是贯穿语言学习的基础和关键，在现代汉语中，有一类特殊的泛义动词，它们使用频率高、运用范围广、组合能力强，可以替代许多具体动词表达一种更为宽泛的语义，如“弄”“做”“搞”“干”等。
泛义动词“弄”在汉语中非常常见，据《现代汉语频率词典》显示，“弄”的使用频率位列第522位，是汉语通用规范一级汉字，是汉语中的常用字。在《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2001)中，“弄”也被列为乙级词汇、重点词汇。不过，目前的词典、教科书大多将“弄”与“搞”、“干”等词互相解释，没有明确说明它们之间的异同之处，但这些词在部分情况下并不能通用，这样的解释很容易造成学习者的理解困难，在使用时出现混为一谈的情况，对进一步学习造成阻碍。
本文旨在前人研究基础上，选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中的语料，从语义特征和语用功能等角度对“弄”这一泛义动词进行尽可能全面地剖析探索。
2. 泛义动词“弄”的语义探析
2.1. 泛义动词“弄”的语义演变过程
《说文解字》中将“弄”释为“弄，玩也。从廾持玉，卢贡切。”把“弄”解释为双手把玩玉器，这个解释被认为是“弄”的本义，一直保留至今。《国语》《左传》中的“弄”字，出现了“玩耍”“戏耍”的意思，如“夷吾之少也，不好弄戏。”“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等。而后，“弄”又引申为名词“玩具”“乐曲”等，《史记》中出现的“舞文弄法”一词，意思是玩弄法律条文于股掌之间，借以徇私舞弊。显然，这个时期的“弄”已经发展出了更为丰富的含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弄”仍旧表示“玩耍、戏弄、弹奏”等义，与前一时期相比没有太大的本质变化。唐宋时期是中国诗歌发展的繁荣时期，“弄”凭借其自身语义丰富等特点，获得诗人的一致青睐，常被用于诗词歌赋中，表示“把玩、玩耍”等意思。与此同时，诗人们也拓展了不少新的思路，将“弄”的含义进一步延伸。例如李白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中写下“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里的“弄”有“驾驶、驾驭”的意思[1]。
北宋时期，泛义动词“弄”借着话本的兴起而进一步发展，出现在各大话本中。等到元明清时期，反映市民生活的话本、杂剧、小说等文学作品迅速发展，泛义动词“弄”的使用频率在口语化较强的作品中不断提高。泛义动词“弄”不断走向成熟，发展至此，已经非常接近现代汉语的用法[2]。
2.2. 泛义动词“弄”在辞书中的解释
随着语义的不断变迁，“弄”逐渐演化出其他泛义用法，假如不在特定语境中理解句子，我们不一定能确定“弄”的真实含义。例如：“弄张票”意思是通过任意一种方法取得一张票；“弄头发”可以理解为修剪头发、烫染头发或者拨弄头发；“弄电脑”可以是玩电脑或者修理电脑；“弄得我头疼”中“弄”则有扰乱、搅扰之意。
《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弄”的释义如下：
Table 1. The explanation of “Nong” in major dictionaries
表1. 各大辞书对“弄”的解释
《新华字典》 |
《现代汉语词典》 |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 |
《现代汉语八百词》 |
① 拿着玩，戏耍； |
① 手拿着、摆弄着 |
① 用手拿着玩、摆弄； |
1. 搞，做： |
② 搞，做； |
逗引着玩儿； |
② 搞、做； |
① 代表其它一些动词的意义； |
③ 搅扰； |
② 耍；玩弄； |
③ 想办法去的； |
② 弄 + 得……。使得。 多用于不好的地方； |
④ 耍，炫耀。 |
③ 设法取得； |
④ 搅扰； |
2. 设法取得； |
|
④ 做；干；办；搞。 |
⑤ 耍弄、玩弄。 |
3. 摆弄、玩弄。 |
由表1可以看出，现代汉语中泛义动词“弄”的意义一般分为以下几种：
1. 用手拿着，把玩。例如：
(1) 好好和同事玩吧，不然总是低头弄手机多不好。(CCL语料库)
2. 做，搞，干。例如：
(2) 她们没有二话，我想怎么弄怎么弄。(CCL语料库)
3. 设法取得。例如：
(3) 魏忠贤见高第眼梢子亮，善于见风转舵，便给他弄个进士的功名。(CCL语料库)
4. 搅扰，打扰。例如：
(4) 这一些消息不断传来，弄得李永芳的心里也乱糟糟的。(CCL语料库)
5. 表示某个具体动作。例如：
(5) 我们几个同学弄了一个咖啡馆。(CCL语料库)
从古至今，“弄”在其本义的基础上不断扩展泛化，发展出更为复杂和宽泛的词义，可以在不同语境中表达出不同的具体动作。但是泛义动词“弄”所表达的含义和其他具体动词在本质上又有所区别，不能一概而论。
2.3. 泛义动词“弄”的语义特征
由上文可知，字典辞书中泛义动词“弄”的义项主要可以分为五个大类，其他义项多是通过“把玩、玩弄”这一本义泛化演变而来，总的来说，“弄”是一个表示行为动作、意义宽泛的动词，既可以表示一些具体可见的动作，也能概括一些抽象动作[3]。下面主要通过具体语料对泛义动词“弄”的主要语义特征进行分析解释。
2.3.1. 处置义
金椿姬通过对语料文献的研究发现，泛义动词“弄”所替代的动词主要是可以表示处置性含义的及物动词，如“切、打、巧、踩、拿”等[4]。
(6) 工人们不小心把已生产出来的液体大约有一吨多都弄翻了。(CCL语料库)
(7) 布景、乐队都还没弄好，午饭时间到了。(CCL语料库)
(8) 我要弄工厂，要管理公司，还要录影，要开会，如果还有时间谈恋爱那真的体力太好了。(CCL语料库)
(9) 我想办法弄个花园洋房。(CCL语料库)
(10) 当一种东西被广泛接受之后，精明的商人们就会弄出“高端产品”来，满足人们对“档次”的追求。(CCL语料库)
例(6) (7)中的“弄”分别替代了具体动词“打”和“布置”，它们都是与手有关的具体动词，例(8) (9) (10)中的“弄”则分别表示“经营”、“买/租借”、“打造”，虽然不是具体的由手发出的动作，但它们也是由“弄”的本义引申而来的抽象动作。与此同时，泛义动词“弄”所表达的动作往往是有意识地发出的，而不是一种不可控不自主的现象，发出“弄”这一动作的主体一般是具有自主活动能力的生命体。由此可以简单归纳出，泛义动词“弄”所具备的语义特征主要有[+动作][+可控][+自主]等。处置义不仅是泛义动词“弄”最重要的语义特征，同时也是判断一个具体动词是否能被“弄”替代的重要条件[5]。
2.3.2. 致使义
(11) 过去，我以为参加一贯道可以走好运，没想到弄得倾家荡产，不单没走好运，连日子也过不下去啦。(CCL语料库)
(12) 1983年，发掘赵眜的墓时，考古队员的几把洛阳铲都是被石头弄卷了口或崩裂。(CCL语料库)
(13) 我自己不好，因胃口不开，想吃些异味炒饭、腊味饭，乱吃了几顿，弄得肠胃一塌糊涂，以致发烧连日不止。(CCL语料库)
(14) 由于贵族间的争王斗争，互相残杀，加上连年干旱，弄得水草不生，无法生活下去。(CCL语料库)
当泛义动词“弄”后加补语时，除了典型的处置义外，也可以表达出致使义。“弄”所表达的语义受其后接补语的影响，当补语具有消极的语义特点时，“弄”字往往可以表达出致使义。
2.3.3. 获得义
(15) 我一个小女孩就是把眼睛哭肿了，也没办法弄到这么多钱啊。(CCL语料库)
(16) 一次是他们弄了一副熊掌，费了老大的劲也烧不透，最后还是吃了个大汗淋漓。(CCL语料库)
(17) 我父亲临死前，让我妈给弄点菜糊糊吃，可是等我妈做好菜糊糊，父亲已经死在炕上了。(CCL语料库)
当泛义动词“弄”后加的宾语是名词，或者是数量短语加名词时，往往表示通过某个动作获得某些事物，此时泛义动词“弄”的获得义显著。
2.3.4. 色彩义
一些词语因为经常出现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或语言环境中，会形成相应的语体色彩，大致可分为书面语体和口语体两类。泛义动词“弄”作为现代汉语基础词汇，在书面语和口语中都频繁出现，它具备轻松诙谐的特点，带有鲜明的口语色彩，所以在口语中出现的频率更高。作为一个中性词，“弄”的褒贬义往往需要根据具体的句子进行判断。因其自身带有“玩弄”等义项，常与贬义、消极色彩的词语进行组合使用，所以它的贬义倾向较为明显。
3. 泛义动词“弄”的语用功能探析
3.1. 替代功能
泛义动词的语义宽泛、模糊，在实际应用中可以代替许多具体实际的动词，这种替代功能根据替代对象的不同主要可以分为具体替代和模糊替代。
3.1.1. 具体替代
泛义动词“弄”所表达的语义大多非常宽泛，有些时候我们可以通过具体的语境确定“弄”所表达的具体含义，这是具体替代。
(18) 山雀一群群地拥来，弄得雪地上满是鸟的爪印。(CCL语料库)
(19) 她正要解衣服，忽然一阵悲哀压倒了她，她支持不住就扑倒在床上哭起来，头紧紧地压在被上，不多几时就把被褥弄湿了一滩。(CCL语料库)
(20) 苏辛佳的各种关系，我现在还没有全部弄明白；可是我愿意负责侦查。(CCL语料库)
如上述例句。“弄”在例(18)中替代的动词是“踩”，在例(19)中替代的动词是“打”，在例(20)中替代的动词是“侦查”或者“调查”。这些例子中“弄”所替代的动词往往能够简单直接地被我们所感知，用“弄”字来代替，一方面更加口语化，显得更加亲切活泼，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和上下文中出现的其他动词相重复，体现了语言使用的简洁性。
3.1.2. 模糊替代
在具体替代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上下文语境推测出“弄”的具体含义，但也存在一种无法推断准确词义的情况，也就是“模糊替代”。
(21) 我觉得弄猪蹄和鲫鱼太麻烦了，就吃鸡蛋汤啊，米酒水啊。(CCL语料库)
(22) “我看你头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CCL语料库)
(23) 那么这雾霾究竟是怎么弄的呢？空气污染？废气排放？焚烧垃圾？还是这些都有关?总之对于我们来说，基本上都是谈霾色变啊。(CCL语料库)
上述三个例子中的“弄”都没有具体意义，但我们却可以理解句子所表达的含义，如：例(21)中的“弄”可以是“买”“腌制”“烹饪”等符合加工、烹饪猪蹄和鲫鱼的动作；例(22) (23)中的“弄”很难用其他词语解释意思，但我们可以感受到这里的“弄”可以和“搞”互换使用，表示一种宽泛的含义。
3.2. 模糊语义
在日常生活交际中，并不是所有的语言表达都追求准确无误，有时候泛义动词所表达出来的模糊语义有其特殊的语用效果。
3.2.1. 增强委婉效果
(24) 我这样攒积起了几千亩田，不比你做过县官的人弄钱是不费一点力。(CCL语料库)
(25) 利用职权为他们批工程、批公司、批贷款、弄官帽，从而逐步陷入严重违纪违法的泥潭。(CCL语料库)
泛义动词所具备的模糊性语义可以使得整体表达更加委婉、含蓄。例(24) (25)中，“弄钱”“弄官帽”都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如果表达过分直白，可能会对自己或者他人造成不好的影响，而通过泛义动词进行模糊化表达，可以让句子显得隐晦、委婉一些，语气也较为温和。
3.2.2. 加大信息含量
(26) 凡是新翻译工作者，必须要把原意弄清楚，应当是“心知其义”地翻出来，而不是“望文生义”地翻出来。(CCL语料库)
(27) 搞什么“好看”、“有气魄”的工程，弄得劳民伤财，人民怨声载道。(CCL语料库)
除了能让语言表达委婉含蓄以外，泛义动词的模糊化表达还可以加大语言中的信息含量，用宽泛的语义扩展表达的边界。例(26)中的“弄”可以是思考、考虑等等，是一种抽象的思维过程，而不能简单用一个具体动词涵盖；例(27)中“弄得劳民伤财”的“弄”，指的是“搞工程”所做的具体行为，没有办法简单给出概括，模糊的表达可以表达出比字面意思更加丰富的内涵，体现了语言交际的经济性原则。
3.3. 表达情感
语言交际过程中，语义的表达不仅需要借助具体语境，还依赖于对话双方的理解。泛义动词“弄”大多用于非正式场合，具有较为明显的口语色彩，根据具体使用条件的不同，具备轻松活泼或是消极怨恨等特殊感情色彩。
(28) 这样一弄，炉子果然好起来了，风打得很足。(CCL语料库)
(29) 把宝押在她们身上，弄得这般田地就不奇怪了。(CCL语料库)
例(28)中的“弄”指的是对炉子的维修、调整，正式语体中不会用“弄”来代替这个动作，但在日常对话中，这样的表达就更加亲切可人、接地气，能够更加生动地表现出说话者的喜悦心情。例(29)中“弄得”和“弄成”、“弄到”相类似，都具有消极的语体色彩，表达出说话人的埋怨。
4. 结语
泛义动词是现代汉语中的一种特殊动词，它们在具有使用频率高、运用范围广、组合能力强等特点，在实际运用中能够替代许多具体动词，表达一种更为宽泛、模糊的语义。泛义动词的数量虽然不多，却拥有非常广泛的使用范围，是汉语母语者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作为汉语母语者，我们尚不能对泛义动词进行明确清晰地界定，甚至会在使用时出现一些小错误。对于母语为非汉语的第二语言学习者来说，就更难把握泛义动词与其他动词的异同点。本文选取泛义动词“弄”为主要研究对象，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收集、分析语料，从语义、语用等角度出发，对“弄”进行系统探索研究。语义层面上，回顾泛义动词“弄”从先秦两汉时期至今的语义泛化过程，对比主要辞书对于“弄”的解释，总结出五个基本义项，分析了泛义动词“弄”的处置义、致使义、获得义和色彩义。语用层面上，通过对语料的分析探索，认为泛义动词“弄”具有替代功能、模糊语义、表达情感等语用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