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1. 义素和义素分析法
义素是对词的义位进行分析得到的最小单位，能够反映事物的本质属性，是词的区别性特征(贾彦德，1999) [1]。义素分析法则是一种分析词汇意义、区分各个词汇单元释义的方法(张志毅，2012) [2]，目的是通过语义层面的最小单位(义素)来剖析语言的含义。义素作为词的区别性特征，最大的特点是能够在词和词之间进行区别，因而义素分析的基本方法是将有某种关联的词与词之间对比，找出它们在意义上的相同和不同，并提取出能够区别词的语义成分。
在此基础上，大量文章着眼于汉语内部近义词或汉语外语进行词语义素对比，为对外汉语教学提供参考。王东风(1997)对英汉翻译中概念性、非概念性的义素进行了对比分析，系统描绘了义素分析的流程步骤[3]。此外，汉语和俄语之间的语义差异也是部分学者关注的焦点，常颖(2008)针对汉俄语言中的言语行为动词进行语义对比研究[4]；王洪明(2010)对俄语词汇“Помогать”和“帮助”进行义素分析，对词典释义提出了修正意见[5]；曹文娟(2013)对汉语俄语“吃”义动词进行语义对比[6]；马晓辉(2014)对俄语词汇“бояться”和“怕”进行对比分析[7]；丁沛(2020)对俄汉语头部器官词的义素进行考察，从思维角度解释俄汉语言差异[8]……
上述文章均以义素对比为分析视角或主要分析手段，是义素分析法的典型范例。但大多数学者着眼于汉语和印欧语(英语、俄语)之间的义素对比，对东亚语言，特别是处于“汉字文化圈”内的邻国语言考察较少。而随着对外汉语教学事业的发展，东亚国家尤其是日本，学习汉语的人数不断增加，对汉日语言对比研究提出了更高的需求。因此本文以汉语和日语为对比对象，结合日本汉语学习者的搭配偏误情况，仿照前人研究范式进行义素对比分析。
1.2. 日本汉语学习者搭配偏误情况
国内关于词语搭配的研究在对外汉语教学领域中一直备受关注，研究方法大多是收集实际语料，如通过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中介语语料库或者自建语料库进行分析。但针对以日语为母语的汉语学习者，词语搭配的研究成果较少，且多以日语为出发点，如高橋弥守彦(2016)研究词语“上”的搭配[9]；王燦娟(2017)研究汉语和日语中形容词和名词的定中搭配[10]。
刘珊(2020)以HSK动态作文语料库为参照，系统研究日本汉语学习者的偏误情况，将偏误类型分为“主谓搭配偏误”“动宾搭配偏误”“定中搭配偏误”“状中搭配偏误”“中补搭配偏误”和“关联词语搭配偏误”六种[11]。其中“关联词语搭配偏误”中偏误词相对集中，表示递进关系的“而”和表示转折关系的连词“但是”偏误率最高，占“关联词语搭配偏误”的57% (其中“而”占比约43%；“但是”占比约14%)，是连词典型偏误类别。
因此本文以连词“而”和“但是”为具体研究对象，进行汉日连词义素分析。
综上所述，鉴于当前研究现状与偏误情况分析，本文以日本汉语学习者作为考察对象，选取连词“而”“但是”作为具体对比对象，应用义素分析法，讨论“而”和“但是”在汉日两种语言中的义素差异，并以二者为例，试图提出针对日本汉语学习者的教学建议。
2. “而”“但是”义素对比分析
常颖(2008)将义素分析概括为三个步骤：1) 确定比较范围，义素分析需要在意义上有联系的、处在同一语义场范围的词语中进行；2) 比较义位异同，找出对比词语义位中的共性特征和区别特征；3) 进行整理描写，采用符号或文字形式对不同义位间的共同义素和区别性义素进行描写整理[4]。本部分将遵循上述步骤，分析汉语和日语中表示递进关系的“而”组和表示转折关系的“但是”组连词的异同。
2.1. 递进关系——以“而”为例
根据义素分析法的要求，对比对象的意义之间要存在一定联系，日语的“而も”和汉语的“而”均可作为递进连词使用，且“而”和“而も”同有字符“而”，因而有一定共同性，处于同一意义范畴，可以进行对比。
但“而も”和“而”也有很大区别，需要参照词典例句逐一分析。
日语中“而も”(しかも)表示客观叙述中的递进累加、特别说明某事项，所表达的意味是“更重要的”，即“而も”后项的重要性更大、地位更高，通常被理解为“不仅……，更重要的是……”。
例1：“彼女は美しくて、しかも教養がある”(她美丽而有教养)。
例2：“この靴は軽くて、しかも丈夫だ”(这双鞋轻便而结实)。
上述两个例句中，“而も”(しかも)都用于客观陈述与自身无关的某一事物/事项，如第三人称“她”、客观事物“这双鞋”，属于客观叙述的范畴，语境中“有教养”“结实”也是事物中更重要、更被人看重的特性。
因此日语中“而も”可以归纳出[+客观 + 强递进]两个意义特征，且“而も”是独立使用的，对于搭配词语没有相关限制。
汉语中“而”作为连词，可以表示递进关系，但后项不一定和前项有程度上的差别，可以连接语义承接递进的部分，如“战而胜之”“取而代之”，后项和前项没有重要性上的区别，递进程度相对日语“而も”更弱。同时，汉语中的“而”既可以用于客观叙述中，也可以用于主观叙述中，叙述视角上没有主客观之别。
正因为汉语“而”和日语“而も”在客观程度和递进程度上都有差别，因此日本汉语学习者在使用关联词语“而”时，经常由于母语影响导致对“而”的学习出现偏差。此外日本汉语学习者经常将“而”和“而且”混用，由于“而”和“而且”中有共同语素，且汉日词典中也将“而も”和“而”“而且”等同对应，导致学习者难以区分“而”和“而且”，出现关联词语搭配偏误。
例3：“他们不仅工作认真，而(应为‘而且’)非常有实力”。
例4：“我不但爱他，而(应为‘而且’)感谢他”。
例3~4中，学习者混淆“而”和“而且”，二者在表达递进关系时意义基本一致，但是在搭配上，“而且”一般和“不但”“不仅”连用，“而”则不能。但是由于“而も”在日语中独立使用，学习者对词语的“搭配”意识不足，同时由于词典的模糊处理，出现混用偏误。
此外，汉语中“而”除却能够表示递进关系外，还能够表示并列关系，如“聪明和可爱”“善良而大方”，前后两项无递进之别，也是日本汉语学习者容易出现偏误的语言点。
2.2. 转折关系——以“但是”为例
汉语中表示转折关系的连词“但是”，对应日语中两个转折连词“しかし”和“ただし”。一方面，“但是”和“しかし”“ただし”都表示转折关系，属于同一意义范畴。但是又有区别，属于母语中的两个词合并为汉语中一个词的典型代表。
日语中转折连词“しかし”和“ただし”虽然都翻译为“但是”，可表示转折，但转折情况有所区别。“しかし”表示完全的转折关系，即后句与前句完全相反；而“ただし”虽也表示转折，但更多表达的是对前者的补充说明，为其添加条件或者例外情况，对前句进行限制或者补充。
例5：“彼は優秀なことは優秀だ、しかし人格に問題がある”(他虽然很优秀，但是人品有问题)。
例6：“入場自由。ただし、子供は断り”(入场自由，但是儿童除外)。
例5中使用“しかし”，表示完全相反的转折，“人品有问题”这个特质完全否定了“优秀”，转折程度较大；例6中使用“ただし”，表示补充例外情况，说明除了儿童之外的成年人入场自由，转折程度较小。
因此日语中表示“但是”的转折连词“しかし”和“ただし”可以在转折程度上归纳出不同意义特征：“しかし”[+强转折 −弱转折]，“ただし”[−强转折 +弱转折]。
汉语中“但是”仅单纯表示语义转折，无强转折、弱转折之别，既可以用于“しかし”语境下，也可以用于“ただし”语境下。此外，“但是”往往与“虽然”“尽管”连用呼应，对词语搭配有一定限制，部分初级阶段学习者也需注意相关的搭配问题。
如前所述，通过义素分析和用法分析，本部分对比了汉语和日语中表示递进关系的“而”和“而も”，表示转折关系的“但是”和“しかし”“ただし”，发现比较对象在义素和用法上差别，并整理出相应的表达式。本文这两组词为例，使用义素分析法，对其进行描写归纳，希望在此基础上结合义素分析法为对外汉语教学提出一些建议。
3. 基于义素分析法的教学建议
上文以汉日词汇中的“而”组和“但是”组为对比对象，进行义素分析，归纳总结出表达式。在此基础上，结合已有关于义素分析的研究，我们试图就对外汉语词汇教学提出相应建议。
3.1. 按分析流程提取关键义素
对外汉语中经常涉及词义辨析的问题，既可能是学习者母语和目的语汉语之间的比较，也可能是目的语汉语内部近义词之间的辨析。如上文提到的“而”组和“但是”组属于日本学习者母语和目的语之间的词义辨析。此外汉语中近义词辨析对于学习者来说也是词汇学习难点，如“父亲”和“爸爸”有语体差别：父亲[+男性 + 长辈 + 直系血缘关系 − 口语]，爸爸[+男性 + 长辈 + 直系血缘关系 + 口语]，通过归纳对比义项也能够清晰区别二者。
可见义素分析法是适应对外汉语词汇教学需要的方法，对于教师来说，掌握义素分析流程方法，能基本上满足教学词义辨析的需要(何珊珊，2013 [12]；刘珊，2020 [11])。目前关于汉语近义词辨析的相关研究在不断增加，如“常常”“往往”的辨析(王海霞，2023 [13])、“不”“没”的辨析(刘勇，2023) [14]等，但大多局限于副词、动词范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近义词没有进行系统研究。这就意味着教师在词汇教学过程中，也需总结出相应近义词之间的异同，因此义素分析法也是教师应掌握的基本教学方法。同时归纳出义素表达式也可以更清晰地展示词语之间的异同，便于学生理解掌握。
3.2. 按联想策略进行系统教学
汉语中同义词、近义词往往聚集出现，如表示“看”的一组近义词：望、盯、看、瞪、瞥等。对于汉语水平达到高级阶段的学习者来说，以“组”为单位进行系统教学有一定必要。因此教师可引导学生使用联想策略进行系统教学。
联想策略是指学习者为达到记忆目的而借用各种相同或相近特征充当激活因素的一种学习策略(袁玲丽，2005) [15]。联想策略本身是基于词与词之间的联想进行的，而这种联想也已经被证实存在。张萍(2010)的实证研究表明，汉语母语者是根据联想方式对汉语词汇进行存贮和提取的，为联想学习策略提供了实验基础[16]。
因而在实际教学过程中，教师要善于运用联想策略，引导学生头脑风暴，对词语展开联想，想出和这个词相关的、相似的其他词的用法，对比这些词之间的含义，指出词语之间的异同，帮助学生举一反三，深刻理解并记忆词汇。比如对于日本汉语学习者，引导学生由母语日语中指示代词三分联想到汉语中指示代词二分、由母语中部分汉字词汇联想到汉语中对应词汇；或者着眼于汉语内部，由一个词联想到其余相关的汉语词汇，比如由“天气”联想到“气候”、由“虽然”联想到“果然”等，引导学生区分词义的同时，帮助学生建立系统的语义联结网络。
3.3. 以大量练习巩固所学知识
在义素分析和联想策略教学的基础上，教师还应该进行大量操练，促使学生进一步明确并记忆可对比词语之间的差别和联系。以北京语言大学录制的“能愿动词：能、会、可以”初级教学示范慕课为例，教师通过提供对应的语境来区分“能”“会”“可以”三个能愿动词，并制作相应表格说明三者区别，此后在课上进行了大量的词语填空和造句联系，比如“下雨了，他们(不能)去爬山了”“麦克刚来中国，还(不会)说汉语”……体现了“精讲多练”的原则。
“精讲多练”也是当前对外汉语教学领域中的基础性原则之一，可以和本文中论述的义素分析法相结合，以义素表达式作为“精讲”的内容，辅之以大量练习，充分发挥教师的指导作用，调动起学生的能动性，达到良好的教学效果。
综上，本部分将义素分析法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应用分为三个阶段：1) 课前准备阶段，教师可应用义素分析法对所要教授的词语进行汉外、汉语内部的义素对比；2) 课上教学阶段，教师可采用联想策略引导学生发散出与目标词意义相关的其他词语；3) 课后练习阶段，教师应布置适当练习辅助课堂知识巩固，从而提高学生汉语能力和汉语语感。
4. 结论
本文在前人义素分析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考察汉日连词对比情况，以表示递进关系的“而”“而も”、表示转折关系的“但是”“しかし”“ただし”为例，按照义素分析法流程分析对应义素，并总结出相应的义素表达式。此外，在前人研究和案例对比的基础上，本文也就义素分析法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应用提出了有关建议，首先是教师应掌握对应的义素分析手段，对课上涉及的汉语近义词、汉语和学习者母语的对应词进行义素分析；其次教师应在教学中引导学生使用联想策略，联想出其他相关词汇以扩充词汇量；最后教师应注重课上课下的练习，精讲多练，提高学生汉语水平。
但本文在分析的深度和涉及的词语对比广度上仍有不足，未来如有机会，可进一步发掘汉日词语对比相关内容，以辅助对外汉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