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先秦时期的诗歌,没有固定的格律要求,其原始朴素的表达赋予了极强的类比能力。这种象似性体现在诗歌语言中,大量模仿了自然界和人类经验、情感以及思想。诗人在创作时利用各种类比手法来增强语言的表现效果,这些类比原则的运用不仅展示了文本特征,也在表达诗歌的思想、情感和内容上扮演着重要角色。《离骚》这首先秦诗歌中,诗人巧妙运用了纯朴的语言形式和深沉的情感,展示了多层次的象似性[1]。
在对《离骚》的翻译研究中,很少有人关注译本中的文化意象英译。本文从类比的角度出发,以象似性理论为指导,对许译本进行了分析,这不仅是可行的,还为诗歌翻译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础,拓展了对等效效果的研究范围。
2. 理论基础
根据Willems和De Cuypere的观点,从词源学角度看,“象似性”这一术语源自英文单词icon,中文翻译为图标、图示或图符,在认知语言学领域译为“相像符”[2]。象似性这一术语最初由美国符号学奠基人皮尔斯提出,指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间的联系有理据且可验证。也就是说,语言的音韵、形式、结构与现实特征、人类经验模式、认知规律以及所传达的意义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皮尔斯在他的符号学理论中阐述了三种基本符号:象似符、标记符、代码符[3]。通常来说,象似符是基于相似特征指称客体,标记符基于现存或持续关系,代码符则是基于惯例。
在皮尔斯的分类中,象似符可以分为三个分支[4]。首先是映象符,它能够直接展示或描述目标对象,例如建筑模型和房屋建筑之间的映象关系。其次是拟象符,借助对象之间的相似程度来呈现目标对象,如用趋势图表示商品数量的增长。最后是隐喻符,它通过一个符号对象的范围来类比另一个符号对象的范围,例如山腰的隐喻基于人体腰部与山腰的相似性。
约翰海曼在1985年从语法角度对象象性现象进行了分析,系统地研究了语言句法中的相似性[5]。自比利时召开的“语言和文学中的象似性”专题研讨会以来,学者们已经不再局限于语言层面的象似性研究,而是更深入地将其应用到文学领域,这使得象似性成为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关键焦点。皮尔斯提出象似性概念和分类后,学者们对象象性性的研究进入了新阶段。
在诗歌文学中,类比的形式通常可以细分为以下四个方面:语音相似,即语音和意义之间存在一致,文学作品中利用语音相似来给读者带来视觉上的听觉效果,加深情感联想,增进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和体验[6]。数量相似,在文学作品中主要体现在词汇、句法和篇章三个层面,数量上的相似通常表现为词语的有规律的重复和整齐的句法结构,使作品显得更加气势磅礴。对称相似,指表达中存在等同或相似关系的概念和信息对象,并在语言上体现对称性,意味着相似的语言形式呈现在一起,表示着相似的意思或思想。隐喻相似,指存在一个中介对象解释两者之间关系,通过引入隐喻特征对象来丰富目标域,使语言更加生动形象,加深人们对语言符号和思维对象的理解。
3. 《离骚》许渊冲译本中的象似性
战国时期中国诗篇《离骚》是屈原创作的古代最长抒情诗,围绕诗人的人生经历、思想情感展开。诗的前半部分反复表达诗人对楚国命运和民生的关注,表达变革政治的渴望和坚决追求理想、坚守原则的意志;后半部分描述神游天界、追求理想却遭遇失败、甚至想以死明志,彰显了诗人对国家和人民的深厚感情。《离骚》巧用美人香草的比喻、许多神话故事和丰富的想象,构建华丽的辞藻和雄伟的结构,展现出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骚体”诗歌形式,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这一作品中的象似性特征尤其显著。因此,从认知语言学的象似性角度来研究诗歌中语言现象与实际意义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
(一) 语音象似性
语音象似性是指发音与意义之间存在的自然相似联系。这一原则根植于人类历史经验,通过对声音的模仿和复制来实现,但并非随意的。语音象似性可分为两类:直接和间接[7]。
直接语音象似性通过创造拟声词来模拟声音效果。在诗歌中运用拟声词可以增强语言的形象和生动性,使表达更加感染力十足。歌曲作为诗歌的衍生形式,在文学体系中与诗歌的节奏韵律相似;《离骚》作为骚体诗的开创者,其独特文风体现在句式结尾常用“兮”字,形成骚体特色,“兮”字多用于句末,起到感叹词作用,呈现古籍诗歌反复吟诵的音律效果,同时抒发作者内心的哀叹和悲苦情感。
例一: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许渊冲译:
Descendant of High Sunny King, oh!
My father’s name shed sunny ray.
The Wooden Star appeared in spring, oh!
When I was born on Tiger’s Day.
在翻译过程中,两句诗的“兮”口音被翻译成感叹词“oh”,利用拟声词可增强语言的形象,使表达更具生动性,更全面地再现原文的语音象似性特点。作者通过这种反复的吟叹来表达内心深藏的难以解脱的忧愁和悲愤之情。这种拟声的感叹词是诗人释放思维,在诗歌中流淌,是悲哀,是呼喊,是悲叹。
间接语音象似性指的是使用语音符号或模仿形式,即音与义直接联系,主要通过作品的音韵、节奏、韵律以及语音变化等方式展现[8]。在诗歌中则通过押韵和节奏来实现。所谓的节奏指的是诗歌中的押韵方式,在不同诗句中重复使用相同音节,产生悦耳和一致的效果。因此,诗人通过有规律地排列平仄不同的字词,赋予它们不同的重音,营造抑扬顿挫的听觉效果,增强诗歌的节奏感。
例二: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脩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许渊冲译:
I sigh and wipe away my tears, oh!
I’m grieved at a life full of woes.
Good and just, I hear only jeers, oh!
Morning and night I suffer blows.
此四个诗节,且四小诗节为abab韵脚,第一节和第三节压尾韵“tears-jeers [ə(r)s]”,第二和第四小节押尾韵“woes-blows [əʊs]”。/əʊ/是个“开合双元音”,发音时口型由略微呈圆形较大到收圆缩小,音量由强到弱,该音是字母“o”的读音。如hold it,go等表示动作、命令、情感语气地单词都读这个音。由于原作者屈原深遭诽谤被放逐,但仍矢志去寻求其所坚信的正义和真理。可是孤助无援,佞臣当道的世道使得这一追求愈发遥远,“woes”“blows”两词的语音象似性使诗人情绪更加饱满,强烈地表达了遭遇谗言诬陷而陷入矛盾痛苦的心境,展现了他为国家奉献的精神以及与国家共存亡、鱼水情深的爱国情怀和对人民的同情之情。
(二) 数量象似性
在认知语言学的基础上,数量相似性原则指出,句子字符较多的内容会引发较复杂的认知加工,吸引更多关注,传递更精确信息,因而形成复杂程度相似的现象[9]。句子中语言符号的数量在数量离类相似性原则中直接造成不同的修辞效果。语言表达方式越多,信息传递也就越充分;相反,表达方式过少则传递信息较少,影响作者信息传达效果,接收者获取的信息不足,进而影响信息交流。因此,接收者接收到的大量语言符号反映出语言表达形式相对紧凑。
例三: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许渊冲译:
My way ahead’s a long, long one, oh!
I’ll seek my Beauty high and low.
在译文中能够将这一象似性直观重现的便是许渊冲译文中的连续两个“long”。这个英文单词在发音上本就有着舌根后压的喉腔音,给人绵长之意,恰能再现原文本中的“漫漫”在语义表达上的数量和语音象似性原则。作者重复使用这个词,增强了诗歌的节奏,体现了作者要表达的情感,突出了一种情绪的递进,对应中文“漫漫”二字,除了可以渲染诗歌的整体气氛之外,还具有突出主题的作用,诗人经历了一段曲折漫长的旅途。在他振翅高飞、控制神龙、追寻欢乐、舞动心灵、自在快乐、忘却世事的过程中,突然目睹了家园。突然出现了转折,形势急转直下。诗人由此产生悲伤之情,面对祖国大好河山,他再也无法离去。诗歌情节的发展和内在矛盾冲突在这一点达到了顶点。
(三) 对称象似性
对称相似性是指语言形式和传达的概念之间的平衡关系[10]。在诗歌中,对称的表现体现在句子的结构完美匹配和有条不紊,突显了文本内容的形式之美;在韵律方面,则是律律循环、连绵不绝,悦耳动听,传递出互相呼应的音韵之美;而在内容方面,则是营造出语言氛围,营造出一种前后呼应的意境之美。在《离骚》中,段落和句式都展现出了大量的对称性。
例四: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许渊冲译:
The slanderers envy my beauty, oh!
They say I play licentious part.
The vulgar praise what is unfair, oh!
They reject common rules with pleasure.
第一句诗和第二句诗都以“The slanderers…They say…”;第三和第四句诗也是以同样的结构开头,在这一诗节中,作者通过排比的修辞手法表达出意义上连续性,并且用相同的语言结构衬托出故事情节的连续性和诗歌结构的对称性,从而使整个诗歌语言优美流畅,循环往复。每一个诗节开头使用同样的句式,看似结构松散,实则紧密连接。听众或读者通过一连串的排比感受到这首诗蕴含的强大力量。原文中,“The slanderers…; The vulgar…”表面在困境中,诗人被孤立无助,遭到拒绝。在恶劣的政治背景下,诗人曾考虑隐退,但最终坚持正义,决心维护自己的崇高品德和高尚情操,毫不后悔。对称象似性使读者感受到了诗人描绘的阴暗恐怖的世界,各种压迫的场景接踵而来,升华了诗歌的情感,给予读者或听众的压抑感也不断增加,直到最后,所有的情绪在高昂的诗歌中宣泄出来。
(四) 隐喻象似性
通过隐喻这种认知方式,可以揭示事物之间潜在的思维联系,搭建起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认知桥梁,有助于深入理解人类语言符号的意义表达[11]。隐喻不仅仅是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人类以隐蔽方式理解世界的一种理性认知。与前述相似性特征不同,隐喻象征性是通过第三方对象的描述来解释语言能指和所指之间客观事物的某种相似性[12]。隐喻象征性广泛存在于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例如“吃饭”一词有表进餐、进食的含义,还有谋生、生存的含义,如“靠写作吃饭”,即为“靠写作谋生”。这是因为日常进餐是人类生存的一环,二者具有相似性,因此“吃饭”衍生出“谋生”的含义。《离骚》中充满了隐喻表达,反复出现的形象也不少,诗人在当时社会背景下的创作中融入了主观情感和对社会的思考,以隐喻表达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情感和对社会状况的感慨。
例五: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许渊冲译:
The eagle cleaves alone the air, oh!
Since olden days it has been fleet.
The round cannot fit with the square, oh!
Who go different ways ne’er meet.
这四小句诗的意思是雄鹰不与那燕雀同群,原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方与圆怎能够相互协调?志向不同何以彼此相安?在译本中,作者将“eagle”比作自己独自飞翔而不选择和其他燕雀群飞;将自己和小人格格不入的现象比作“round”和“square”。诗人勇敢抗衡黑暗腐败权势的信念深厚。诗人明了楚国的厄运,以及自身遭遇源于楚廷小人作祟。诗人对此深感满腔愤怒,坚决揭露抨击,斥责他们“掩饰美德,崇奉恶行”,贪得无厌,怨毒在心,结党营私,颠倒黑白。“eagle”象征诗人对所处时代的审视,迫切寻求社会问题的答案。雄鹰孑然独飞,展现个人前程理想,方与圆永莫相合,意在向读者传达诗人所处困境,也展示追求真理光明的理想形象,体现坚持正义不屈不挠的高贵精神。
4. 结论
基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本文以象似性的语音、数量、对称和隐喻象似为切入点,对《离骚》这部许渊冲的英译作品进行了语言功能的深入探析。从先秦诗歌《离骚》中运用语音象似性,有助于加强诗歌的整体韵律和节奏,随着情感变化而强化渲染力。对称象似性融入简练朴素的诗句,赋予诗歌形式、音韵和意境的美感。数量象似性的手法使语言突破传统表达方式,展示抽象概念和线性空间的描述能力。对称象似性造就结构严谨、主题鲜明的语言形式,激发读者情感共鸣,具象化作者情感表达,使读者能够更为真切地体会。利用隐喻象似性,诗歌呈现出一种只可意会的想象空间,展现更加意境深远的艺术效果。基于认知语言学对文学作品的阐释,呈现出与传统研究方法不同的独特视角,有助于深入探讨认知与文学作品之间的特殊联系,为文学作品的语言学研究提供新的思路,进一步推动文学经典的建构与传播,为文学和翻译界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