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南方言子尾词的语义特征
Semant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uffix “Zi” Word in Junan Dialect
摘要: 莒南方言的子尾词与普通话相比,可分为语素完全相同、部分相同和完全不同三类。莒南方言的子尾词在语义上有着鲜明特点,展现出语义虚化的不同层次;部分子尾词带有小称义,以主观量和客观量的大小将其划分为表示“小”的客观小称义和表示“轻视”、“喜爱”的主观小称义;在儿化词影响下,子尾词产生了新的语境义。
Abstract: Compared with Putonghua, the suffix “Zi” word in Junan dialect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identical, partially identical and completely different morphemes. The words with suffix “Zi” in Junan dialect have distinct semantic characteristics, showing different levels of semantic emptiness. The end word of part has additional meaning, which is divided into the objective sense of “small” and the subjective sense of “contempt”, “love” and “short time” according to the size of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quantity.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words with suffix “Er”, the words with suffix “Zi” have some new contextual meanings.
文章引用:刘成丽.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语义特征[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8): 102-107.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8667

1. 引言

莒南县位于山东省东南部鲁苏交界处,按照《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的方言分区,莒南方言属于冀鲁官话沧惠片[1]。笔者的母语为莒南方言,通过穷尽性调查发现,莒南方言中存在较多子尾词,即“子”作结尾且音节独立的词,限于篇幅,文中所列举的仅是部分有代表性的子尾词。本文从语义的角度对莒南方言的子尾词进行描写分析,不仅有利于展现地方子尾词的语义系统,也有助于增进我们对汉语子尾词的了解。

2.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分类描写

子尾词是莒南方言中较为特殊的一类词汇,与普通话子尾词相比,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2.1. 莒南方言子尾词和普通话语素完全相同

如“麦子、茄子、橙子、蚊子、柜子、桌子、被子、镜子、筷子、尺子、胡子、鼻子、裤子、裙子、褂子、扣子、帽子、本子”等。

2.2. 莒南方言子尾词和普通话语素部分相同

莒南话有较多子尾词与普通话的语素部分相同,这些词可以再细分:一是莒南方言和普通话都带子尾,但子尾前的语素不同,这类词数量较少,如“媳子–妻子、吞子–嗓子、当天子–院子、筐头子–篮子、洋寨子–钉子、二愣子–傻子、瞎撞子–金龟子”;二是莒南方言带子尾,普通话不带子尾,语素部分相同,这类词数量较多,如“雹子–冰雹、蜂子–蜜蜂、蛙子–青蛙、蟹子–螃蟹、宅子–住宅、厨子–厨师、身子–身体、鼻子–鼻涕、皮子–皮肤、水沟子–水沟、泥蛋子–泥球、腮帮子–腮、手脖子–手腕、唾沫星子–唾沫星儿”等。

2.3. 莒南方言子尾词和普通话语素完全不同

莒南话带子尾,普通话不带子尾,且构词成分完全不同,如“果子–花生、胰子–肥皂、启子–开瓶器、果仁子–花生米、家岑子–麻雀、光棍子–单身汉、黑戳子–痣、参清子–雀斑、席净子–草帽、屎褯子–尿布、香馃子–油条、呼拉毛子–细雨、冻冻蛋子–冰块、舔腚门子–巴结”等;还有较多的子尾词在莒南方言中存在,但在普通话中不存在,如“卷子–指一种面食、赶子–很快、毛猴子–指狮子等吃人的野兽、豁子–嘴上有豁口的人、半吊子–指做事不认真的人、结巴子–指说话结巴的人、斜眼子–指眼睛斜视的人、滑达子–烙出的第一个煎饼、列鏊子–烙出的最后一个煎饼、娶门子–指女方嫁人、小小子–指男孩、大伯头子–妻子对丈夫哥哥的俗称”等;此外,莒南县内有较多村名带子尾,这也是普通话里没有的,如“王庄子、辛店子、石莲子、吴家庄子、尤家庄子、兴隆店子、葛家宅子”等。

莒南话与普通话的子尾词的构词成分有同又有异。莒南话子尾词大多和普通话部分相同,如“吞子–嗓子”都是附加式构词,都带有子尾,但差异也较为明显,两者对语素的选择不完全相同,在造词时,莒南话偏向于喉咙可以吞咽事物的功能,选择了语素“吞”,而普通话偏向于喉咙可以发声的功能,选择了语素“嗓”。再如“香馃子–油条”,莒南话的“馃子”是指油炸面食,莒南话抓住油条的特点“带香味的油炸面食”,称“油条”为“香馃子”,而普通话抓住油条“油炸”和“长条形”的两个特点。因此,莒南方言子尾词在语素选择上体现出自己的偏向,形成不同于普通话的特色子尾词。

3.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意义虚化

汉字源远流长,“子”最早可追溯到甲骨文,“子”的本义为小儿,即人之子,如《诗经·小雅·斯干》:“乃生男子……乃生女子”等,进而表示人,如《尚书》:“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莒南话的一些子尾保留古义,表示人,我们把这类子尾记为子1。“小小子(男孩)”的“子”表示人,也最接近本义“小儿”,如“她生的是小小子还是小丫头?(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老来子”中的“子”也指孩子,即人之子,表示人;另外,“愣子”是傻的人,“结巴子”是说话结巴的人,“斜眼子”是眼睛斜视的人,“子”可视为“……的人”。

莒南话中除了表示人的子尾,其他子尾不同程度地表现出意义的虚化。古时,“子”从专指人之子到泛指其他动植物之子[2],《后汉书·班超传》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齐民要术》有“凡无古种子,浥郁而不生”。植物名称的子尾语义虚化,但虚化的程度较低,如“桑葚子”指桑葚,仅指桑树这种植物的果实,又如“果子”指的是花生,可专指花生的果实,也可以作为包括藤蔓和枝叶在内的花生,这些子尾有“植物之子”意义的留存成分,记为子2;“子”作动物名称的词尾,如“蜂子”“蟹子”等词的子尾,不能体现出“动物之子”的意义,而专作动物名称,子尾的语义从人之子到动物之子,进而虚化为动物名称后缀,意义虚化的路径较为清晰,且与表示植物果实的子尾相比,意义虚化程度更高,我们把这类动物名称的子尾记为子3;“子”作为物品的类称,其使用不断广泛化,“胰子(肥皂)、戳子(印章)、餐布子(毛巾)”等词表示物品,我们几乎不能脱离子尾前的成分确定子尾意义,意义高度虚化,这类表示物品名称的子尾记为子4。可见,方言的共时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历时状态的反映,现存的莒南方言子尾不是同一时间层次的产物,不同类别的子尾有着不同的语义虚化程度,表现为意义不断虚化的连续统[3]:子1(小小子、老来子)→子2(桑葚子、果子)→子3(蜂子、蟹子)→子4(胰子、戳子)。

4.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小称义

小称义是一种有标记的附属意义,包含着人们对事物的理性评价和感性评价。以子尾为小称标记的词带有附属意义,这在莒南方言乃至汉语方言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又由于人类可以能动地反映世界,语言往往含有人们的主观评价,语言的主观性反映在量范畴上就是主观量,与主观量相对的是客观量[4]。莒南方言子尾词的小称义有客观量和主观量的大小之差。根据小称义的客观量和主观量的多少,我们将小称义分为客观小称义和主观小称义。

4.1. 客观小称义

一个小称义的客观量较多,即理性评价,则这个小称义为客观小称义。莒南方言子尾词的客观小称义表示“小”,即空间上的小。“小”是和“大”相比较而来的,没有比较,就没有“小”义。一些莒南话非子尾词指称的是“大”的事物,与之相关的子尾词指称的是这个“大”事物的一部分。在对比参照对象的情况下,一些子尾词具有表示“小”的客观小称义。

树 树枝子、树叶子

嘴 嘴唇子、嘴皮子

手 手脖子、手面子、手指盖子

腚 腚门子、腚垂子

门 门楼子、门框子、门堑子(门坎儿)、门栓子

鞋 鞋带子、鞋帮子、鞋底子、鞋垫子

以上列举的非子尾词都有与之相应的一系列子尾词,它们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相比于整体,部分无疑更“小”,而且主要是客观上的“小”,是人们对事物的理性认识。作为“部分”的词都带有子尾,说明子尾是区分整体与部分的标志,子尾词含有“小”的客观小称义。

莒南方言还有一些子尾词表示“小”的客观小称义,但缺少明确的参照对象。这些子尾词如果以人为参照对象,则表示“小”。例如“席净子(草帽)、褂渣子(短袖)、束腰带子”是人们身上的小物件,“茶杯子、牙刷子、洗脸盆子”是人们的生活用品,“镊子、顶针子、拥车子”是人们使用的工具。对于人们来说,这些子尾词所指称的事物不仅体积较小,而且它们的支配权由人类掌控,使得这些事物更显渺小。但是这些子尾词基本不带有人们对物品的主观情感态度,子尾多是表示客观上的“小”。

4.2. 主观小称义

一个小称义的主观量较多,即感性评价,则这个小称义为主观小称义。莒南话子尾词具有表达性,其主观小称义可以更好地传情达意。与事物相关的子尾词一般具有较强的客观性,与人相关的子尾词一般含有更多主观评价。莒南方言子尾词的主观小称义有两个,一是表示轻视,二是表示喜爱。

莒南方言子尾词多含有轻视的主观小称义。人们对所认可的“正常人”有一定的“标准”,有些人却偏离了“正常人”的“标准”[5],成为了特殊的“非正常人”。例如,“生了崩子”指到了陌生地方的人,与熟悉该地的人不同;还有“豁子、斜眼子、结巴子、绝户头子、死不坛子”等子尾词表现出对正常标准的偏离。人们对这些“非正常人”带有轻视的主观态度,相应的子尾词也有了轻视的附属意义。这样的子尾词内部存在语义泛化现象,“子”多在这类词中作结尾,紧邻表缺陷的构词成分,在感情色彩上,多带消极义[6]

主观情感评价往往可以发展出多个主观小称义,莒南话除了一些表示轻视的子尾词,还有少数表示喜爱的子尾词。喜爱与轻视恰好是两种相反的主观态度,共同存在于莒南方言子尾词。“细高挑子”指的是长得高且瘦的人,“小能豆子”指的是聪明伶俐的孩子。这样的子尾词带有喜爱和称赞的主观色彩,较为特殊。

5.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语境义

语境是人们在言语交际中,理解和运用语言所依赖的各种表现为言辞的上下文,或不表现为言辞的主客观环境因素[7]。主客观因素常常会使语境呈现出动态和变异的特征,从而使语义发生临时性的异常化。这种临时性的异常化会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而逐渐成为较为固定的语境义。

莒南方言子尾词的语义在一定的语境中产生了与正常意义不同的意义,这与儿化词有较大的关联。在莒南方言中,有较多子尾词去掉子尾后可以儿化,子尾词和儿化词在莒南方言中并存。有些子尾词和儿化词除了雅俗之分,并没有其他区别,完全可以相互换用,如“牙刷子–牙刷儿”。但是有些子尾词因儿化词的存在而发生了语义变化[8],儿化词在一些语境中取代子尾词承担了部分语义,子尾词只能在另一些语境中承担其他语义,子尾词便有了自己的语境义。

5.1. 子尾词表示“大”,儿化词表示“小”

刀子–使刀子切个苹果。 小刀儿–使小刀儿削只铅笔。

雨星子–雨星子不小嘞。 小雨星儿–下了点小雨星儿。

绳子–结实的绳子才能捆上。 绳儿–使根绳儿捆上。

唾沫星子–你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唾沫星儿–有点唾沫星儿。

蝎虎子–蝎虎子不小嘞。 蝎虎儿–墙上有个小蝎虎儿。

在这些语境中,“小”的语义由儿化词表示,子尾不再表示“小”,反而表示“大”。如“刀子”和“小刀儿”,“刀子”作为人类的使用工具,具有“小”的客观小称义,而“小刀儿”相较于水果刀更小,儿化表示“小”,子尾只能表示相对的“大”。

5.2. 子尾词表示“时间长”,儿化词表示“时间短”

一阵子–等等他,先等一阵子。

一阵儿–就等一阵儿,他不来咱就走。

上面两个例句中,说话人希望等到他,愿意等待,在这种语境中用的是子尾词“一阵子”,“一阵子”在这里所表示的时间有一定的可延长性。而说话人不愿意长时间地等待,等不到的话,就会离开,说话人对等待的时间有限制,在这种语境里,用“一阵儿”表示的这段时间是较短的时间。由于儿化词在一定语境中表示“时间短”,子尾词只能在其他语境中表示“时间长”。

5.3. 子尾词表示“生”,儿化词表示“熟”

面条子–咱下面条子吃。 面条儿–这面条儿真好吃。

鸡爪子–鸡爪子长得真壮实。 鸡爪儿–这鸡爪儿真辣。

地干子–把地瓜晒成地干子。 地干儿–煮熟地干儿。

“面条子”还没有煮,指的是生的、不能吃的面条,“面条儿”已经煮好了,指的是熟了的面条,再如“地干子”是由生地瓜切片晒成,仍然是生的,而“地干儿”一般指煮熟了的地瓜片。子尾词用于“生”义的语境,儿化词用于表示“熟”义的语境。

5.4. 子尾词和儿化词分别用于“好”或“坏”的语境

鞋带子–鞋带子系上了。 鞋带儿–鞋带儿开了。

嘴唇子–你嘴唇子冻得发紫。 嘴唇儿–涂个红嘴唇儿。

心眼子–他心眼子真坏。 心眼儿–他心眼儿真好。

子尾词和儿化词或用于“好”的语境,或用于“坏”的语境,不固定,可能与人们的使用习惯有关。如“鞋带”,加子尾有“好”的意思,儿化则有“坏”的意思。与之相反,“嘴唇子、心眼子”等词多用于“坏”的语境,“嘴唇儿、心眼儿”多用于“好”的语境。

6. 结论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莒南方言子尾词语义方面的几个特点,一是语义虚化的层次性,不同类别的子尾,按其意义的虚化程度可以划分出一定的层级;二是小称义的附属性,客观小称义和主观小称义处于次要的、辅助性的地位,需要有一定的参照物或结合基础意义才能得以体现;三是语境义的多变性,子尾词和儿化词存在语用分工的情况,受儿化词影响,子尾词在某些语境中产生了“大”“时间长”“生”以及“好”或“坏”等多个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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