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从去年年底开始,“南方小土豆”这个词火遍全网,起初是因为南方朋友大批次到哈尔滨旅游,因为大多数为女性且集体身穿浅色羽绒服、头戴可爱帽子的特征,再加上南方的平均身高比北方低,所以被北方人调侃为“南方小土豆”,而热情好客的东北人更是以极大的诚意来欢迎南方朋友的到来。
但是随着时间的发酵,该词的词义越来越偏,已经超出了调侃和身高的范畴,甚至营造出了一种刻板印象,认为女生就得是“小小的”“娇弱的”、说话“细声细语的”等等;更有甚者将北方套上男性哥哥的身份,将来旅游的南方朋友套上妹妹的身份,美名其曰以兄长对妹妹的宠爱来类比。当然,对游客的欢迎我们不可置否,但是这个现象的背后却值得我们深思:为什么“南方小土豆”只形容女性呢?那来旅游的南方男性朋友用何称呼呢?为什么默认北方为男性形象呢……这些问题背后都反映出了同一个现象:那就是现代汉语称呼语系统中的缺位现象。
2. 称呼语的界定与分类
(一) 称呼语的界定
在谈到现代汉语称呼语的时候,语言学界对“称呼语”和“称谓语”的界定一直有争论,主要有以下三种代表性观点:
第一种,认为二者之间没有区别,称呼语就是称谓语,《汉语大词典》《辞源》这样中都是这样解释的,认为它们是“表示被招呼对象的身份、地位、职业等等的名称”。而孙维张先生对它们的定义更为直接,认为“称谓就是称呼,就是人们在交际中怎样称呼别人和自己”[1]。
第二种,认为称谓语包含称呼语。李明洁(1997)在《现代汉语称谓系统的分类标准与功能分析》一文中就从言语行为理论的视角来看二者的关系,他认为称谓语包含称呼语[2]。
第三种,认为二者之间有一定的交叉,持这种观点的人主要以曹炜为代表,他认为称谓语是人们用来表示彼此间社会关系和在交际中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方面所使用的名称;而称呼语则是交际中人们当面使用的名称,即面称。二者“部分重合、部分相离”[3]。
而综合来看,我认为第三种观点更为合理,更赞同曹炜先生的看法。称呼语和称谓语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的交叉。称谓语属于语义范畴,是“静态”的,具有“系统性、稳定性、社会性、全民性和书面语性”等特点;而称呼语则是“动态”的,比较灵活,随语境的变化而变化,具有“非系统性、灵活性、特殊性、口语性和不可穷尽性”等特点。而本文主要是针对现代汉语的称呼语系统中的缺位现象进行研究。
(二) 称呼语的分类
根据不同的标准称呼语可以有不同的分类,目前学界最常用的分类是将称呼语分为亲属称呼语和非亲属称呼语两类。亲属称呼语又可以细分为血亲称呼语、姻亲称呼语、干亲称呼语和拟亲称呼语等等;非亲属称呼语又可以分为姓名称呼语、职衔称呼语和社交通用称呼语等等。
3. 称呼语的缺位现象
陈建民先生(1990)在《现代汉语称谓语的缺环与泛化问题》一文中最早提出“缺环”现象[4],郭熙先生(1997)在《当前社会称谓缺位现象小议》一文中提出了“缺位”现象[5]。称呼语缺位指的是在汉语中,缺乏一种专有名词来对特定的关系进行准确称呼。而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以及大数据时代的到来,新兴事物不断涌现,称呼语也随之不断发展,从而导致汉语称呼语缺位问题越发明显。
(一) 亲属称呼语的缺位
1) 区别性称呼缺位
在和父系亲属关系相关的称呼语中,可以按照年龄是否比父亲大来区别出伯伯和叔叔,我们称伯伯的时候,听话人可以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人比说话人父亲的年纪要长;但是相对应的,我们将父亲的姐姐和妹妹统称为姑姑,即使有“大、小、三”等标记成分,也无法准确的区分出其年纪是否长于父亲。
而在和母系亲属关系相关的称呼语中,不论是母亲的姐姐还是妹妹,我们均称呼为“姨”,哪怕同样是有“大、小、二”等标记成分,同样也无法区分其年纪是否长于母亲;情况类似的还有“舅舅”这个称呼语,这种即使有标记性成分的提示,但听话人一下子也不能立马判断出其长幼情况的现象,称之为“区别性的称呼缺位”。
2) 长辈小辈的面称称呼语缺位
亲属称呼语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面称,二是背称。目前来说,虽然背称相对较多,但也存在缺位现象。例如“表哥”“表姐”“堂弟”“堂妹”等别称在如今的称呼语系统中通常都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所替代,这就导致听话人难以立即区分其亲缘关系,不明白到底是直系还是旁系。
而面称的缺位现象则更为明显。比如在姻亲称呼语系统中,有“公公婆婆”“岳父岳母”“儿媳女婿”等这些背称,但是却缺少相应的面称。小辈对长辈还有相应的面称,比如直接称呼配偶的父母为“爸爸妈妈”或者从自己子女的角度出发,称其为“爷爷奶奶”,但是长辈对小辈往往都是直呼其名,缺乏相应的面;而“小姨子”“小舅子”等也都只是背称,缺乏对应的面称。在血亲称呼语系统中,有“孙子”“孙女”“外甥女”“侄子”这类的背称,也缺乏对应的面称,多数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二) 非亲属称呼语的缺位
1) 职衔称呼语的缺位
职衔称呼语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职业性称呼语,一类是头衔性称呼语。在某一个单位或团体当中,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工作职责和担任某种职位,但并不是每种称呼都可以面称。
在职业性称呼语中,我们可以说“某经理、某老师、某教练、某会计”等等,但是在有一些职业称呼语却不能当面称呼,例如“某工人、某服务员、某保安、某保洁”等等,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缺位现象。
在头衔性称呼语中,我们可以称“某局长、某书记、某团长、某教授”等等,但是有一些头衔性称呼语却也不能面称,比如:“某科员、某助教、某讲师”等等,那么对于这一部分人来说,面称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此外还存在一种特殊称呼,那就是副职称呼,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会将“副”字省略,比如称“副局长”时,我们通常会称“某局长”,听话人往往会判断不清其职位状况,从而出现尴尬的局面,这也属于区别性称呼语缺位的现象。
2) 社交通用称呼语的缺位
社交通用称呼语主要是指跨越被称呼者的年龄、职业、阶层、文化程度等方面从而可以称呼大多数人的称呼。对于认识且熟知的人,我们不需要为称呼而担忧,可以根据其年龄、职业、身份来选择称呼;但是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们如何称呼便成为了难题。所以在社交通用称呼语中,中性的通用称呼语的缺位尤为明显。
社交通用称呼语的选择往往具有一定的时代色彩。在解放以前,人们在社交时常常使用“先生”“太太”“小姐”这些称呼语;解放后,人们的思想得到了极大的解放,加上新中国成立后,人们的革命热情高涨,所以无论男女都使用“同志”作为社交通用称呼语;文化大革命后,“同志”的使用范围得到了限制,不再成为通用的社交称呼语,而这一段时间,暂时出现了社交通用称呼语的缺位现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替代,直到“师傅”的出现。“师傅”是对有专门技艺的工匠的尊称,后来通过语义的泛化,成为了社交通用称呼语;21世纪以来,“老师”在一定程度上有泛化的倾向,“老师”本指“传道受业解惑”之人,一般通用于教育界,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体育界、文艺界甚至文娱界都开始使用,但是这种用法已经偏离了“老师”的本义,并不适合拿来作为社交通用称呼语。所以近年来,我们很难去找到一个可以适用于大多数人的称呼语,哪怕出现很多类似于“帅哥”“美女”“小哥哥”“小姐姐”或者“亲”等的称呼,但也因为不适用于大多数人而不能作为社交通用称呼语。
3) 社会专用称呼语的缺位
社会专用称呼语主要是指对社会上某一类身份的人的一种特定的称呼。比如“老师、医生、律师”等,我们可以称呼为“某老师、某医生、某律师”等;但是也存在某一类身份的人不能用这类称呼语,比如“学生、军人、党员”等等,我们不能称呼其为“某学生、某军人、某党员”等等。而社会专用称呼语的缺位主要体现在称呼的不对称上,比如前面说的有指南方女性朋友的“南方小土豆”,但是却没有对应的对南方男性朋友的称呼;有“家庭主妇”却没有“家庭主夫”;有“名媛”却没有“名少”;有“学生妹”却没有“学生弟”;有“富婆”却没有“富公”等等。这些都属于社会专用称呼语的缺位现象。
4) 男女性别称呼语的缺位
男女性别称呼语的缺位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女性社会通用称呼语的缺位、女性配偶称呼语的缺位以及男女职业称呼语的缺位。
首先是女性社会通用称呼语的缺位。在当今时代,女性的社会称呼是存在较多缺位的,在社会通用称呼语中,男性可以用“先生”来称呼,因为“先生”的义项中存在“对男性的泛称”这一义项;但是相对应的,女性却没有这一泛称。之前有人提出“小姐”作为女性的社会泛称,但是“小姐”只是对年轻女性的称呼,并不能涵盖大多数女性;之后又有人认为“女士”可以作为女性的社会通用称呼语,但是“女士”一般只适用于相对正式的场合,比如请柬上或者大会上“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并不日常,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用于背称,并不适合面称。所以到目前为止,女性的社会通用称呼语仍存在缺位,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称呼来指称。
其次是表现在女性配偶称呼语上的缺位。在如今社会中,女老师和女师傅占据了半壁江山,对于男老师和男师傅的配偶,我们可以称呼为“师母和师娘”;但是如果是称呼女老师和女师傅的配偶,在并不熟知对方的情况下,我们很难根据对方的职业或身份进行称呼,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缺位现象。还有就是称呼同事或者一般朋友的配偶时,对于男同事或者男性朋友的配偶,我们或许可以以“某太太”来称呼,但如果是女同事或女性朋友的配偶,我们将陷入难以称呼的尴尬境地。甚至对于男性军人的配偶称呼为“军嫂”,但是却没有对女性军人配偶的合适称呼,这一缺位现象尤为明显。
最后涉及到男女职业称呼语的缺位。如今的时代男女平等,很多职业都是男女均可,但是在相应的称呼上却存在不对称性。比如,“月嫂”专指受雇照顾产妇或婴儿的女性,但目前也有男性从事相关工作,但却缺少一个对应的职业称呼。这种情况有很多,比如,有“快递小哥”,却没有“快递小姐”;有“洗头妹”却没有“洗头弟”;有“外卖小哥”,却没有“外卖小姐”等等。
4. 称呼语的缺位原因
通过对称呼语缺位现象的列举和分析,我们发现导致现代汉语称呼语系统中出现缺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主要选取其中的几个来进行说明。
(一) 传统文化的影响
首先,受我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长幼有序”是刻进骨子里的,所以晚辈称呼长辈时,要使用准确且规矩的称呼来表示对长辈的尊敬,但相对而言,长辈对晚辈的称呼却没那么讲究;其次,我国曾经是以父系血缘关系为核心的宗族社会,所以在对男性的称呼上会有辈分的标记,再加上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女性的地位极其低下,所以无论是亲属称呼语还是非亲属称呼语的性别不对称现象都是导致称呼语缺位的原因。
(二) 社会结构的变化
随着时代的发展,当前的社会结构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不同于传统农业社会中少与外界联系的“男耕女织”,工业时代和如今的大数据时代中,社会结构变得复杂且多样,再加上经济和技术的发展,在如今的工作模式当中,人们和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有着联系和交际,但是相对应的称呼语并没有跟上技术和时代的发展,所以便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称呼语缺位现象。
(三) 认知观念的转变
语言是受我们自身认知的影响,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得到了极大的解放,再加上义务教育的普及和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人们的认知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在接受新时代、新知识、新观念的同时也摒弃了传统观念中的糟粕,认知观念得到了极大的转变,但是很明显,现有的称呼语系统并不能满足人们认知观念转变后的需求,所以导致了缺位现象。
(四) 使用语境的限定
在当今社会中,交际的范围越来越广,交际环境也越来越大,为了使我们能够更好的与人交流,要根据不同的交际场合选择合适的交际方式。比如前面提到的“女士”,一般只使用在相对较正式的语境中,所以相对应的在日常场合中找不到合适的女性泛化称呼。而且有很多称呼语偏向于在口语语境下使用,如果在正式场合使用的话,可能会给听话人带来不好的印象,将会影响双方的交流,但是又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语,也导致了称呼语的缺位现象。
(五) 交际原则的限制
在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不可或缺,人们为了使交际双方的关系更加融洽,除了礼貌性原则外,还讲究情感原则和等差原则[6]。情感原则和等差原则是指人们在选择称呼语时讲究亲疏远近、长幼有序、尊卑贵贱、等级分明,这种传统思想根植于人们心中,或多或少的影响人们的选择。用职衔来称呼对方时,一般是对方的级别是相对较高的,比如说“X局”“X总”等,这便是等差原则的体现;而如果对方的级别比自己低,在称呼上将会出于情感原则的考虑,顾忌对方的情感和面子,选择“小X”“老X”这样的称呼。在一般情况下,注重等差原则就很难顾及情感原则,相对应地,注重情感原则便很难顾及等差原则,这就是称呼语出现缺位现象的原因之一。
(六) 语言规律的制约
语言是交际的工具,但很多时候在交际的过程中选择用语时往往受限于语言的内部机制。首先词语的通用需要一定的时间,新词语随着新事物、新现象的出现而产生,但是并不是随意产生的,而是要衡量是否符合语言规范、是否符合人们的认知等诸多方面,所以并不是新词语刚产生就能广泛应用,称呼语也是这样,便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缺位现象[7];其次,基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不少词汇系统中的词汇被简化,例如姻亲关系向血亲关系靠拢,把公公、岳父都称为爸爸,婆婆、岳母都称为妈妈等;再者,基于语言的得体性原则,部分偏口头称呼在正式场合并不适用,但是目前还没有出现能够替代它们的称呼语,所以这也导致了一定程度的缺位现象。
5. 对缺位现象的的弥补策略
称呼语的缺位现象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地影响到我们的交际活动,而这种缺位现象实际上是我国语言发展不平衡的体现,且现在新的称呼语没有完全出现,旧的称呼语亦没有完全消失,这便导致社会将处于一种无序状态。
称呼语的缺位问题与社会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旧的、过时的称呼语将会被时代所淘汰,而新的、适时的称呼语又会随之应运而生,而我们应该做的,是在顺应语言内部机制自我调节的同时,加入人为的调节。
而通过对以上原因的分析,我们发现,无论是亲属称呼语的缺位还是非亲属称呼语的缺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思想观念的影响,所以对于称呼语的弥补,我们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思想和观念的转变,在认知上彻底抛弃“男尊女卑”这些封建思想,树立平等的价值观念。在此基础之上,我们再来思考缺位现象的补位问题。
现代汉语称呼语系统中的缺位现象其实是我国长期存在的语言现象,只要交际现象存在,那么这种称呼语的缺位现象就不会消失,除非找到缺位现象的补位形式。而到目前为止,人们使用的较多的补偿策略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 称呼语的内部调整
首先便是从称呼语的内部入手,社会的发展变化常常影响着语言的变化,所以社会飞速发展时,称呼语也在跟着完善自身以适应社会的发展,其内部调整的手段主要有两类:一是旧词新用,曾经被摒弃的旧时代用词如今又重新启用,比如:“先生”“小姐”“太太”“女士”等等;二是新造词语,比如根据“柜姐”这一职业称呼语,新造了“柜哥”这一职业称呼语等。
(二) 亲属称呼语的泛化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在现代汉语称呼语系统中社交通用称呼语的缺位现象是相对较严重的,而称呼语中对这一缺位现象的补位也很直接:使用亲属称呼语。在现实生活中,大量的亲属称呼语在社交场合中使用,出现了泛化现象,不认识的陌生人或者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可以称其为“大哥、大姐、叔叔、阿姨、弟弟、妹妹”等等。这种称呼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社交通用称呼语的缺位现象,而且也拉近了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有利于交际活动的完成。
(三) 规避称呼
规避称呼的方式也叫“零称呼”,是指人们在碰到称呼语缺位的情况下,处于礼貌原则,选择规避掉称呼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常常使用礼貌用语来代替称呼语,比如“您好”“打扰一下”“请问”等等,或者是使用眼神或者轻微的动作来引起听话人的注意。
6. 结语
汉语称呼语在人们日常的交际活动中起着重要作用,能够集中听话人的注意力、拉近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的距离。本文对现代汉语中称呼语进行了分类,并对称呼语系统中缺位现象的类型、原因和补偿机制都进行了分析,希望通过本文的研究能够为称呼语缺位现象的考察提供更好的方向,从而寻找到更好的语言形式对其进行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