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在学习一门外语的过程中，学习者不仅仅是学习语言的听说读写技能，学习者可能自觉不自觉地接受这种语言所蕴涵的思维模式和文化价值观，从而获得一种新的文化身份[1]。在当今经济全球化以及英语学习热潮的形势下，中国学生经过小学、中学阶段持续的英语课程学习，对英语语言和文化有了一定的理解，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在大学选择英语专业就读。已有研究表明，中国大学英语学习者具有双重文化身份，即母语文化身份和目的语文化身份[2]。而英语专业的学生由于专业的要求，深入接触汉英两种文化的机会更多，无论是在强度上还是广度上都受到汉英两种文化较深的影响。经过系统的语言技能训练和汉英文化学习，学生逐渐形成了自己对于汉英两种文化的理解和认识，必然成为了具有汉英双重文化身份的人。同时，随着中国国际影响力的不断增强，精通汉英两种语言、两种文化的人才需求量逐渐增大，英语专业学生无疑成为有责任有能力对外传播中华文化的桥梁，主动进行跨文化交流。因此，了解英语专业学生对于汉英两种文化的认同现状，了解他们对中国文化和英语国家文化的态度是很有必要的。本文试采用量化分析与质性分析相结合的方法，了解英语专业学生学习本专业后文化认同的变化情况以及他们对汉英两种文化的认同程度，以期为英语专业跨文化交际相关内容教学、培养对外传播中国声音的双语人才提供启示。
本文研究的主要问题有：(1) 英语专业学生的母语(汉语)及目的语(英语)文化认同总体现状如何？(2)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程度是否存在性别差异？(3) 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程度与其英语水平有无关系？
基于以上研究问题，提出以下研究假设：(1) 英语专业学生对汉语文化认同度更高，学习本专业后对英语文化认同有所变化。(2) 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程度存在性别差异。(3) 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程度与英语水平有关系，英语水平越高，文化认同程度越高。
2. 文献回顾
认同包含民族认同、社会认同、自我认同等多种类型，但核心是文化认同。文化认同以使用相同的文化符号、遵循共同的文化理念、秉承共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规范为依据[3]。学者对于文化认同的定义方式不尽相同。高一虹(2004) [4]认为文化认同是对自我形象的认识和确认，任小华(2010) [5]认为文化认同是指通过语言的学习和使用，弱势文化中的人们倾向于熟悉、接受、内化，以致最后践行强势文化。
国内有关文化认同的研究大多是以大学生为调查对象的实证研究。极具代表性的是高一虹及其团队针对大学生英语学习和自我认同进行了一系列研究，成果丰厚。高一虹等人(2003) [6]定量考察了大学生学习英语后自我认同变化的情况，研究发现学习者的文化价值观念和交际方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生产性和附加性变化。高一虹、周燕(2008) [7]对五所高校基础阶段进行跟踪研究，研究结果显示，大学生的自信变化最为突出；削减性变化显著上升；附加性、生产性变化有所显露，但深度有限；英语专业学生文化认同变化高于非英语专业学生。高一虹等人(2011) [8]又对高校高年级阶段进行跟踪研究，研究表明学生的自我认同与基础阶段保持较高的延续性，英语学习者的认同发展在高年级体现出更明显的复杂性、矛盾性和个体多样性。任小华(2010) [5]从总体、认知、情感和行为四个方面考察了中国非英语专业大学生对英美文化的认同状况，为削弱英美文化对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负面影响提出了可行性措施。
对于频繁进行汉英跨文化交流的英语专业学生，许多学者也展开了针对性研究。高莉君(2010) [9]基于英语专业学生的中国文化认同现状和认同困惑，对英语教学中中国文化认同相关内容提出了策略和建议，以消除文化认同危机，发扬中国主流文化。曹梅、王超(2013) [10]探讨了新疆少数民族英语专业学生学习英语之后的母语文化认同及英语文化认同状况。研究发现这一群体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方面保留、传承了自己的母语文化传统，同时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逐渐接受了英语文化中的一些行为模式、思维方式。
由于所选具体研究对象以及调查的维度不同，以往关于大学生文化认同的不同研究结论存在较大差异。本文试从多种维度，即考察学生学习英语专业后的自我认同变化情况，以及他们对汉语文化、英语文化中物质、精神、价值观念各个层面的认同程度，对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现状做较为全面的调研。
3. 理论框架
在第二语言习得领域，有学者从社会心理的角度分析社会情境、心理状态、文化背景等因素对学习者的影响。加拿大社会心理学家Lambert (1973) [11]探究了心理因素对第二语言习得的影响，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研究二语习得的社会环境，提出了社会心理模式。这一模式认为第二语言的学习会影响学习者自我认同的转变，从而产生“削减性双语现象”或“附加性双语现象”。当削减性的学习者进入目的语文化语境，其母语和母语文化归属便被放弃、取代为目的语和目的语文化。二语学习会给学习者的第一语言带来威胁，并使其产生文化身份丧失及疏离的感觉[12]。而在附加性学习中，学习者的母语、母语文化归属得以保留，学习者从而具有两套不同的语言、文化知识和文化归属，可以根据情境的不同，在两种文化之间转换[13]。
北京大学教授高一虹借鉴人本主义心理学家Fromm的“生产性取向”概念，提出了相对“削减性”和“附加性”的“生产性双语现象”。“生产性双语现象”是指母语和目的语的掌握、母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的理解相得益彰，使得学习者的认知、情感和行为能力得到总体提高[13]。此外，高一虹等人(2003) [6]提出“分裂性双语现象”，即母语和目的语两种语言及文化观念相互干扰，相互冲突。
4.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量化分析与质性分析相结合的方法。量化分析依托线上问卷调查平台“问卷星”，设计并发放调查问卷。本研究所用问卷参考了高一虹等人(2003) [6]对大学本科生进行英语学习与自我认同变化的定量考察时所用的问卷，陈新仁(2008) [14]主编的《全球化语境下的外语教育与民族认同》中的研究，以及任小华(2010) [5]对中国非英语专业大学生英美文化认同现状的调查研究使用的问卷，根据本研究的调查实际情况进行了修改调整。最终形成的本研究所用调查问卷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调查个人基本信息，包括性别和英语专业四级考试成绩。第二部分考察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学习英语专业后的自我认同变化(附加性变化、生产性变化、削减性变化和分裂性变化)的情况，第三部分调查他们对物质、精神、价值观念方面的中国文化和英语国家文化的认同情况。问卷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每个题目下有从“完全不同意”至“完全同意”五种程度的回答。
经由SPSS 26.0检验问卷信度和效度，问卷整体的克隆巴赫系数为0.762，自我认同变化问卷KMO值为0.822，汉英文化认同问卷KMO值为0.806。信度与效度检验均合格，说明问卷具有良好的可靠性和信度，适宜进行进一步分析。本研究主要面向山东省某省属高校英语专业大二至大四年级学生发放调查问卷180份，剔除无效问卷19份，共收回有效问卷161份，问卷有效回收率89.4%。
质性分析采用半开放式访谈的形式，选取了六名有意愿参与访谈的英语专业学生，进行了每人四十五分钟左右的线上一对一深度访谈。在调查对象知情的情况下，将聊天记录转写为文本进行分析。访谈问题的角度涉及了解调查对象获取英语文化的途径和接受程度，以及他们对汉语母语和英语目的语及其表层文化和深层文化的理解和价值立场。
5. 结果与讨论
5.1. 英语专业学生文化认同现状
Table 1. Changes in self-identity of English majors after studying their major
表1. 英语专业学生学习本专业后的自我认同变化
| 类型 |
最小值 |
最大值 |
均值 |
标准偏差 |
| 附加性变化 |
2 |
5 |
3.2091 |
0.85214 |
| 生产性变化 |
1.5 |
5 |
3.1522 |
0.96021 |
| 削减性变化 |
2 |
5 |
3.2091 |
0.85214 |
| 分裂性变化 |
2 |
4 |
2.9793 |
0.48404 |
由表1可知，“附加性变化”和“生产性变化”的均值相对较高，说明参与本研究的英语专业学生在学习本专业之后自我认同发生了一定程度的积极变化。有三成至五成的学生发生了“附加性变化”和“生产性变化”，学习英语专业使得近半数学生更加关心外部世界变化，开拓了国际视野，使学生在潜移默化中提升了跨文化交际能力。学生在后续访谈中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研究发现。“学了英语专业以后更愿意关注国际时事新闻了，很想知道当下世界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我经常听比如BBC和CNN的新闻，感觉既增长了见识，又提高了听力和阅读能力，考试遇到时事相关的材料时感觉能相对轻松地应对了。”“别人和我用什么语言交流，我能很自然地用相应的语言接上他的话。”“在课上做英语演讲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个人”“讲英语的时候好像自己表情更夸张，声音更洪亮，还会不自觉地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平时说汉语就没有这种感觉”。
近半数学生在欣赏文艺作品时更倾向于选择原版的语言，直接地感受到相应的语言背后蕴含的文化内涵，这对于提升语言能力、体会纯正的文化背景具有很大帮助。在访谈中也有学生提及，看英美电视剧电影使他们“学习到了许多地道的英语词汇用法”“感觉对自己英语成绩提升有帮助”“不自觉地会模仿人物的语音语调”“对英美国家的历史和习俗产生兴趣，会主动在网上查阅了解相关的文化知识”。由此可见，英语和汉语两种差异较大的文化特质会较为和谐地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学生可以较好地在相应的场景展现相应的文化特质，使得自己与社会环境完美相融。系统地学习英语语言和文化知识，使得英语专业学生在语言能力、人格品质、自信心上产生了积极变化。
由表1可知，“削减性变化”和“分裂性变化”的均值相对较低，说明英语专业学生在学习本专业以后并未产生普遍而严重的文化认同消极变化，但在个别方面产生了不可忽视的一定程度的消极变化。在“削减性变化”维度中，许多学生表示学习英语专业后，对中国的一些传统观念产生了疑问甚至反感，而自己又难以改变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甚至约束，从而产生心理上的挣扎。在访谈中有学生提及：“英美人活得有一种松弛感，好让人羡慕，中国人好像每个年龄段都在辛苦内卷，卷来卷去不知道为了什么。”“对比人家西方自由开放的理念，中国的酒桌文化、传统的婚姻观什么的真的让人有点受不了。”通过问卷和访谈，我们了解到有一些学生在学习英语专业以后，更加崇尚西方的某些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并自觉不自觉地与中国的传统观念作对比。但是问及他们是否愿意舍弃当下的生活环境，到英美国家长期居住甚至移民时，绝大多数学生的回答是否定的。“英美国家虽然有值得欣赏羡慕的地方，但在哪里都不如在自己的家乡活得舒坦”，“虽然中国有些传统的观念我们这代人不是很认可了，毕竟社会在不断发展，观念不断更新嘛，这并不妨碍我们绝对是爱祖国，愿意建设祖国的新青年。”由此可见，尽管有个别传统观念对现在的青年学生来说已不再适用，但学生对于祖国，对于中国文化的认同感毫无疑问是远远高于英语国家及英语文化的。
Table 2. Mean scores of three levels of Chinese-English cultural identity
表2. 汉英文化三个层面认同程度平均得分
| 文化类别 |
层面 |
平均得分 |
| 汉语文化 |
物质 |
3.19 |
| 精神 |
3.11 |
| 价值观念 |
3.04 |
| 英语文化 |
物质 |
3.04 |
| 精神 |
2.86 |
| 价值观念 |
3.30 |
由表2可知，本研究中英语专业学生在汉语文化各个层面的认同程度总体平均得分高于英语文化，说明相对于英语文化来说，学生对于汉语文化的认同程度更高。汉语作为学生的母语，在学生的语言习得和成长过程中处于无可取代的首领地位。尽管接受了多年的英语语言学习，并在大学中系统学习英语语言及文化，英语专业学生仍然对母语和母语文化更为认同。本研究所调查学生对衣食住行等物质层面的汉语文化认同程度最高，其次是对中国文学艺术、传统节日、习俗等精神层面的汉语文化认同较高。访谈中有学生提到，“中国的传统节日往往有深远的文化内涵，还蕴含着家庭团圆美满的美好祝愿，一些传统的地方习俗让过节非常有仪式感”“许多习俗已经渐渐消失，我们这代人应当担起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责任”“读中国的文学作品时更能感受到汉语的精妙，让人有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同时，英语专业由于开设了《英美国家概况》《跨文化交际》《英语语言史》《希腊罗马神话》等文化类课程，使得学生在课堂上接触更多英语文化，对英语文化中的价值层面某些观念，尤其是对西方哲学理念有所认同。但在访谈中，学生也反映了当前英语专业课程设置的一些不足，有些学生认为“在课上学到的英语文化知识很有限，基本上只学课本上的内容，很少拓展延伸”，“文化类的课程课时比较少，老师和同学平时也更关注自己语言技能的提高。”可见英语专业文化类课程仍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应当以学生综合能力提高为核心，重视文化知识的学习，重视文化素质的培养。
5.2. 文化认同程度的性别差异
为探究英语专业大学生汉英文化认同程度是否存在性别差异，本研究借助SPSS 26.0软件对问卷数据进行了独立样本T检验。独立样本T检验用于分析定类数据(X)与定量数据(Y)之间的差异情况。在本研究中，定类数据即英语专业学生的性别，定量数据为文化认同变化里的四种变化、汉语文化及英语文化。将数据录入SPSS 26.0进行运算，得到如表3的结果。
Table 3. Independent sample t-test for Chinese-English cultural identity
表3. 汉英文化认同的独立样本t检验
| 类型 |
F |
显著性 |
t |
自由度 |
Sig. (双尾) |
| 附加性变化 |
0.401 |
0.527 |
−1.353 |
159 |
0.178 |
| 生产性变化 |
2.321 |
0.130 |
0.146 |
159 |
0.884 |
| 削减性变化 |
3.482 |
0.064 |
−0.699 |
159 |
0.486 |
| 分裂性变化 |
4.591 |
0.034 |
−0.799 |
139.632 |
0.426 |
| 汉语文化 |
0.026 |
0.871 |
0.607 |
159 |
0.544 |
| 英语文化 |
0.684 |
0.409 |
1.186 |
159 |
0.237 |
由表3可知，除“分裂性变化”项目以外，其余各项显著性p值大于0.05，因此接受两个组别的方差相等的零假设。既然方差相等，就要以假定方差相等一行的结果为最终的检验结果，因此除“分裂性变化”以外，表中其余各项数据均保留假定等方差。“分裂性变化”一项的显著性p值小于0.05，不接受两个组别的方差相等的零假设，因此表中保留不假定等方差的数据。T检验结果显示，每个评价项目的显著性(双尾)的值均大于0.05，因此接受独立样本T检验的零假设，即定类数据与定量数据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由此可得出结论：男性英语专业学生与女性英语专业学生在文化认同程度上不存在显著差异。研究假设(2)不成立。
5.3. 文化认同与英语水平的关系
Table 4. Pearson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Chinese-English cultural identity and English language proficiency
表4. 汉英文化认同与英语水平的皮尔逊相关性分析
|
专四成绩 |
| 类型 |
皮尔逊相关性 |
Sig.(双尾) |
个案数 |
| 专四成绩 |
1 |
|
161 |
| 汉语文化(物质) |
0.235** |
0.003 |
161 |
| 汉语文化(精神) |
0.250** |
0.001 |
161 |
| 汉语文化(价值) |
0.274** |
0.000 |
161 |
| 英语文化(物质) |
0.050 |
0.528 |
161 |
| 英语文化(精神) |
−0.139 |
0.079 |
161 |
| 英语文化(价值) |
0.181* |
0.021 |
161 |
注：**表示在0.01级别(双尾)，相关性显著。
*表示在0.05级别(双尾)，相关性显著。
已有研究表明，大学外语学习者的文化身份与其大学英语四级(CET4)成绩呈显著相关，外语水平越高，其目的语文化身份就越明显[1]。本研究为探究英语专业学生的文化认同程度与英语水平有无关系，本研究以学生的英语专业四级考试成绩作为英语水平的衡量标准，采用SPSS 26.0进行了皮尔逊相关性分析。分析结果如表4所示。
由表4可知，本研究中的英语专业学生专业四级成绩与其汉语文化认同的三个层面均存在0.01级别(双尾)显著的正相关性，说明专四成绩越好，其汉语文化认同程度越高，反之亦然。此外，专四成绩与价值观念层面的英语文化认同存在0.05级别(双尾)显著的正相关性，说明专四成绩越好，其在价值观念层面的英语文化认同程度越高，反之亦然。这与前人的研究结论相似，在一定程度上也证实了“文化适应”理论。由此可知，英语水平较高的英语专业学生对于汉英双语的文化理解可能更加深入，能够较好地平衡汉英两种文化在自身思想观念中的地位。在学习好英语文化的同时，对于汉语文化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使汉英两种文化认同形成了相得益彰的互相促进的生产性变化。反之，学习文化对于学习语言有着促进作用，若学生对汉英两种文化进行深入探索挖掘，这对其增进语言能力有着积极作用。
6. 结论
本研究通过定量和定性的调查，得出以下结论：1) 英语专业学生在学习本专业后，近半数学生发生了“附加性变化”和“生产性变化”，少数学生发生了“削减性变化”和“分裂性变化”，学生总体上对汉语文化的认同程度高于英语文化认同，但在价值观念方面的英语文化认同程度较高。2) 男女英语专业学生在文化认同程度上无显著差异。3) 英语专业学生英语水平与其汉语文化认同程度、价值观念层面的英语文化认同程度呈显著的正相关。通过此次研究，了解了英语专业学生对汉英两种文化认同的现状，有利于有针对性地对学生进行跨文化交际能力培养，帮助英语专业学生更好地平衡汉英两种文化的心理地位，使得对两种文化的认识和理解相互促进，相得益彰。
致 谢
感谢参与填写调查问卷的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