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中国政府大力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走向世界，如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开展中国经典翻译研究。学术界也积极回应了政府对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持续关注，例如建立《大中华文库》工程。《大中华文库》工程将先秦至近代数部经典著作翻译成外文，系统全面地向世界展示了中华五千年文化典籍的精华。其中包含了大量科技典籍。中国科技典籍展现着中国古代的先进科学技术发展和中国古代社会的民情风俗，彰显着中华民族的劳动智慧成果与传承，是中国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世界科学体系的关键构成要素。因此，传统文化外宣翻译应该重视中国科技典籍的翻译，使其蕴含的人文科技思想、传统文化等被世界各国接受，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
《天工开物》由明朝科学家宋应星所著，是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综合性著作，囊括了诸多古代科学技术。因此，《天工开物》也被称为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或者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该书自17世纪起便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出现了日译、德译、法译、俄译等多语种译本，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关注。如今，其英译版本也多达12种，包括全译本3种。因此，研究《天工开物》的英译，不仅可以为中国典籍的英译提供新的思路，提高典籍的英译质量，同时，对中国传统科技文化的传播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利于世界各国了解中国古代的文明智慧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中国的文化软实力，提高国际竞争力。
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评价模式，跳出了以往翻译批评理论规约性成分大于描述性成分的固有模式，有利于认识意志体译者行为背后的复杂动因，确保翻译批评公正最大化[1]。因此本文拟在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指导下，借助其核心概念和分析工具——“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探析《天工开物》修辞格英译策略。
2. 《天工开物》简介
2.1. 《天工开物》文本特点和语言特点
《天工开物》作为著名的科技典籍，其语言具有文言文的共同特点，即：语言密度强；一词多用，同一个词既可以作为名词，也可以作为动词或形容词出现；鲜用时态；语气客观。同时，《天工开物》作为信息型文本，有其特有的语言特点。新闻报道，产品说明书报告等信息类文本的翻译需要准确地传达原文的事实、思想、观点，保持文本的逻辑性和客观性，坚持以内容为文本核心。因此译者在翻译信息型文本时倾向于采用平实、客观的语言以保证准确地传递原文信息和便于读者理解。但宋应星为了使著作和谏言得到文人阶层乃至统治者的认可，他遵循做文章的主流规范，同时使用增强语言感染力的修辞格，例如“凡木母火子，子藏母腹”等表达，使得《天工开物》的语言既严谨科学又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和可读性。《天工开物》复杂的语言特点对译者提出的要求更高，需要译者采取灵活的翻译策略，如适当保留原文的文学色彩和修辞手法。
其次，作为一本农业手工业的科学技术著作，《天工开物》涉及十八个方面和三十个部门的生产技术，涉及面广，涉及许多科技术语和大量的专业知识，其中包括农业术语、节气术语等；如“麻、菽、麦、稷、黍”等术语多次出现。此外，《天工开物》如实描述了中国古代的民俗风情，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承载中国文化的文化负载词，如：“天孙机杼，传巧人间”。
2.2. 《天工开物》英译研究
《天工开物》拥有三个全译本。其中美籍华裔任以都及其丈夫孙守全英译本出版于1966年，是《天工开物》第一个全译本，内容详尽，具有丰富的内副文本。第二个全译本是李乔萍等15位译者于1980年出版的著作。另外还有《大中华文库》中王义静等人的译本。其英译研究也多涉及这三个译本之间的对比。王烟朦和许明武[2]认为，“《天工开物》中的科技术语是中国科技文明的浓缩，其英译关系到如何再现中华民族昔日科技之辉煌”。曲子月和苏柳梅[3]以《天工开物》为例，对比分析李乔萍译本和《大中华文库》译本，研究了科技典籍中术语的英译，发现《天工开物》英译有术语翻译不统一、文化缺醒等问题。王烟朦和许明武[2]对比分析了现有译本，发现都使用了音译、直译、意译等方法，但“李译本的异化比重最高；王译本多使用归化；任译本注重归化与异化的结合”。此外，《天工开物》“遣词立意继承文学传统，使用了诸多修辞格”[4]。因此，王烟朦和许明武还对比了任译本和李译本对引用，拟人和明喻三种修辞格的翻译，结果表明任译本“译文质量合理度较佳”，而李译本则“重视特定专业读者的接受度”，这主要受到英汉文化差异、译者研究专长等因素影响。除了译文语言特征和修辞格的表达，王烟朦和许明武等[5]还关注了《天工开物》译本中人文思想的英译，并通过对比发现，对于宋应星革新科举、以农为本的政治经济思想，李译本和王译本都有所传递，但二者深层次人文思想的表达并不充分；认为“中国科技典籍英译应在务实的基础上，实现人文思想的传达”。
总之，现有《天工开物》英译研究除了挖掘和剖析译者翻译的能动性和制约因素外，多集中在对术语、句段翻译的研究上，同时，也有研究对译文特征进行对比[6]。这些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如研究规模较小，研究视角待拓宽，重史实罗列而缺乏学理提升。因此，本文将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结合译者行为批评理论，进一步解读《天工开物》王译本的英译。
3. 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相关研究
在德国功能学派研究方法兴起之前，翻译研究重点放在译文和原文的对等上，鲜有人在意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身份或地位，因为译者工作不被看作是原创，只是将原作者的思想转换成不同语言的技术性工作。功能学派出现后，译者不再像以前那样隐身，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被作为专家看待，具备各种技能去发挥他们的功能[7]。“译者行为批评”正是在这种“译者转向”的研究基础上建立发展的。早在2003年，周领顺提出文本具有渐变状态，呈现连续性特征。这是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萌芽时期。2008年，周领顺探讨“学术翻译”问题时，指出“翻译有多种分类方法，以翻译所追求的结果而言，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求真，一类求效果”。这是“译者行为批评”连续统评价体系中两个核心术语——“求真”与“务实”的首次提出。直到2014年，《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和《译者行为批评：路径探索》两本著作中系统性的呈现了译者行为批评理论。
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核心概念和分析工具是“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这一模式将“求真”和“务实”置于连续统的两端。“求真”为翻译之必要，强调译者需要以原文意图和作者目的为基础，力求部分或全面还原原文内涵的真实面貌。“务实”指在全部或部分再现原文承载的意义的基础上为满足社会性而采取的态度和方法，因而产生的译文体现翻译之用，趋向目标读者和社会一端[8]。但译者翻译时并不能将这二者简单对立，而需在语言性求真和社会性务实之间寻求平衡，或者依据具体情况有所侧重。鉴于风格也是语言携带的信息形式之一[9]，本文拟借鉴该模式分析《大中华文库》中王义静等人的译本中《天工开物》修辞格翻译和传达，探讨译者在准确传递原文信息和保留修辞韵味的精妙处理。
4. 修辞格英译策略分析
《天工开物》运用了引用、明喻、暗喻、拟人、夸张、反问、双关等修辞格。
4.1. 夸张
例1：凡河滨水碓之国，有老死不见砻者，去糠去膜皆以臼相终始，惟风筛之法则无不同也。
中文译文：河滨用水碓地区有老死不见砻者，稻谷脱壳、去糠都始终用石臼。只有使用风车及过筛的方法，到处都一样。
王译本：Some people who live along rivers only use stone mortars to remove the husks and bran and never use the longs.
原文中的老死，属于夸张的手法，表达的意思是这些地区的人一直没有用过砻，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只用过石臼。因此译者直接省译了老死，更符合英文简洁直白的特点，因为读者可以快速获取原文信息而具有较强的社会务实性。
4.2. 暗喻 + 拟人
例2：稻以糠为甲，麦以麸为衣，粟、粱、黍、稷毛羽隐然。
中文译文：稻谷以糠皮作为甲壳，麦子用麸皮当做外衣。粟、粱、黍、稷都如同隐藏在毛羽之中。
王译本：Rice is covered in chaff, wheat is enclosed by bran, and miller and sorghum grains are hidden in featherlike husks.
本句使用了暗喻和拟人，“稻以糠为甲”和“粟、粱、黍、稷毛羽隐然”都是暗喻，而麦以麸为衣这一句是拟人。如果从求真的角度出发，保留了修辞格，可以使译文更加直白，同时生动形象。但是造成的结果就是句子冗长，不便英文读者阅读，社会务实型大大降低。《大中华文库》译本中译者同样选择省略了句子的修辞手法，倾向于意译。
4.3. 引用
例3：凡饴饧，稻、麦、黍、粟皆可为之。《洪范》云：“稼穑作甘。”
中文译文：饴饧可以用稻、麦、黍和粟来做成。《尚书·洪范》篇中说：“用五谷食粮制造甜美的东西。”
王译本：Maltose can be made from rice, wheat, sorghum, or millet. According to the “Grand Regulations” chapter [in the Book of History], “this [i.e. making maltose] is the ultimate development in making sweet condiments out of grains.
注解：References to it are found in writings dating from the Chou dynasty. (1122 - 256 B.C.)
文中引用出自《尚书》中《洪范》一文。此文乃箕子向周武王阐述治国方略的政治文章，主要内容为国家的政令法度。宋应星引用了“稼穑作甘”，证实了稻、麦、黍等农作物可制作饴糖的可行性。这种对古籍的援引不仅凸显了历代统治者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委婉地向统治者表达了对国家治理的建议，同时增加了文字几分古典雅致的韵味。
王译文保留了引用，而且在章末注释中加以补充。这种对原文的保留同时便于读者阅读和理解。因此，王译文在译者行为连续统上实现了语言性求真和社会性务实的平衡，译者行为合理度较高。
4.4. 拟人 + 夸张
例4：凡木母火子，子藏母腹，母身未坏，子性千秋不灭。
中文译文：木与火就像母与子，火藏在木头里，木头不腐烂，火就千秋不灭。
王译本：Fire is dormant in wood and fire exists inside and does not come out when wood is not rotten.
例4中通过母与子的拟人的手法生动突出了火对木的依存关系，同时使用了千秋这一夸张手法重复强调了木对火的重要性。王译本的译文准确地传达出了原文的含义，但却并没有传达出原文母与子的修辞之美，没有传递出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文化内涵，偏向于务实，却减弱了译文的求真度，译者行为合理度较低。
5. 修辞格英译译者行为探因
5.1. 读者因素
《大中华文库》的受众有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之分。其中多数典籍的主要读者群体是专业人士和对特定主题感兴趣的一般读者，而不会像小说、科普类译著那样有较广的受众面。不同体裁的典籍又有不同的专业受众，为专业人士等受众真正接受才是《大中华文库》的主要目标。《天工开物》有别于通俗类文学典籍，涉及许多科技术语和大量的专业知识，读者大部分是小众的专业人士和一些对中国古代科技文明感兴趣的普通读者。相对于古文典籍的文字之美、句式之妙，这些读者更关注的是原文提及的科技人文知识。因此，考虑到《天工开物》译本的传播性和读者接受度，译者在翻译时将准确置于第一位，更加注重社会性务实。
5.2. 译者因素
汪榕培老师基于长期的典籍英译理论研究与翻译实践，凝练出“传神达意”的典籍英译思想。译文应当首先再现原文的意义。科技典籍翻译也要“达意”，要做到准确、规范；换句话说，应该“准”字当先。三位译者正是在他的启发和鼓励下，开始翻译《天工开物》，并开展科技典籍英译研究。因此，译者翻译《天工开物》是遵循的总的翻译原则是“准确”。
5.3. 语言因素
《天工开物》中科技术语的翻译尤其要“达意”，即准确。概念通过术语表达出来，术语翻译不准确就会影响知识的跨语言和跨文化传播的效果。鉴于多数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化认识和理解程度的局限性，确保译文易读易懂是译者翻译文本时需要考虑的首要原则。王译本中采取了意译法、直译法以及直译意译兼顾法，注重术语翻译的准确性、句式表达的客观性和谋篇布局的逻辑性。
《天工开物》的翻译是典籍英译同行合作的模式。由王义静老师牵头，制定翻译计划，主持协调整个翻译工作，王义静、王海燕和刘迎春三人共同完成译稿；三人再协同通篇校对，而不是将原著划分为三个部分，各自独立完成译稿。因而统一了译本语体风格和术语，促进了翻译成果的整体性和连贯性。
6. 结论
译者的语言性和社会性的双重属性在翻译活动中具体表现为贴近原文或贴近译文。译者行为批评作为翻译理论的新锐探索，推动了翻译理论的创新与发展。“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下展现了各种动态变化的状态，能够呈现译者“求真”于“原文／作者”和“务实”于“译文／读者”的行为倾向，构成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工具，对研究译者的行为表现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本文基于译者行为批评理论，针对《天工开物》的语言特点，运用“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探究译者在翻译该文本修辞格过程中的动态行为体现。研究结果表明《天工开物》的翻译更加注重社会务实性，但同时兼顾了语言的求真性，不失句式表达的客观性和谋篇布局的逻辑性。因此，本研究启示了科技典籍英译既要秉承社会接受的务实理念，确保译作易于理解和广泛传播；也应重视传递原文的文化精髓和语言真实性，巧妙平衡译者语言性“求真”与社会性“务实”，并依据具体情境有所侧重，深入挖掘并展现中国科技典籍的多元价值，通过英译传播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增加中国文化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