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性结构下的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词义理据
Lexical Motivation of Modified Compound Nouns in Uygur Based on Qualia Structure
DOI: 10.12677/ml.2024.129775, PDF, HTML, XML,   
作者: 金永恒, 沈淑花: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偏正复合名词物性结构物性角色理据Modified Compound Nouns Qualia Structure Qualia Role Motivation
摘要: 维吾尔语对许多新兴事物及概念的称名,采用了将两个表示事物的名词直接组合的构词方式。这样的做法固然满足了对语言表达的实际需求,但其词义理据也从清晰走向了模糊。文章以物性结构理论探讨了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的词义理据及其变化,发现不同物性角色参数的激活能够为解释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中前置名词其功能变化所存的连续统提供解释路径。具体来说,前置名词不仅可以表示与核心名词之间的逻辑关联,还可以描述核心名词所特有的属性特征。
Abstract: The Uyghur language uses the direct combination of two nouns for many new things and concepts. Although this approach satisfies the actual needs of language expression, its lexical motivation has also changed from clear to vague. Based on the theory of qualia structur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word meaning and the changes in modified compound nouns in modern Uyghur. It is found that the activation of different qualia role parameters can provide an explanation path for the functional continuum of prenouns in modified compound nouns. In particular, the prenoun can not only represent the logical relation with the core noun but also describe the attributes unique to the core noun.
文章引用:金永恒, 沈淑花. 物性结构下的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词义理据[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9): 210-21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9775

1. 引言

词的理据(motivation),是指用某个词称呼某事物的理由和根据,即某事物为什么获得这个名称的原因,它主要是研究词和事物命名特征之间的关系[1]。现代维吾尔语通过名词1与名词2的直接复合来构成新词的现象愈发普遍,其中定中结构占了相当比重。根据其形态标记的不同,主要表现为两种编码形式:a.“N1 + N2”、b.“N1 + N2-i/si”。以往相关研究多根据前置成分N1在功能上的区分,列举出多种语义关系以解释其理据[2]。如N1起修饰作用时,表示N2的状态或属性(材料、性别等);N1起限定、说明等作用时,N1表示N2具体的所指对象(范围、手段等)。但在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的历时演变中,同样出现了许多由表示事物、概念的名词复合而来的新词、术语,例如:toχu pijiz-i (野山葱;鸡爪葱)是由toχu (鸡)和pijɑz (葱)复合构成的名词,指称一种形似鸡爪的野山葱,其语义构建实际上发生了某种隐喻或转喻[3],其构词理据难以根据语义关系进行解释。不仅如此,在词汇化进程中,语言形式可能会重新进行调整,比如部分偏正复合名词的人称标记“-i/si”会发生省略,其理据再次发生了变化。例如tok hɛri-si (电锯)是由tok (电)和hɛri-si (锯子)复合构成的名词,现在则用tok hɛrɛ来指称,原有的人称标记“-i/si”被省去。可见,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在历时演变的过程中,呈现为编码形式简单而内部语义复杂的特点,需要重新寻找方法探寻其理据。

2. 物性结构

物性结构(Qualia Structure)是生成词库理论(《The Generative Lexicon》)主张词汇语义表达的核心内容,提出者为Pustejovsky (1995)。该理论重视名词在与其他词类组合时所发挥的作用,于阐释词义构建的理据上具有很强的操作性,通过设立四类物性角色(Qualia Role)来解释名词与其他词组合后获取各类延伸意义的方式,贴合了人们对于物质属性的理解,符合人们在构词称名上的一般认知思维,有利于分析词汇的语义生成方式及编码成型的运作机制。其设立的四类物性角色如下,分别为:

①形式角色:描写对象在更大的认知域内区别于其他对象的属性;②构成角色:描写对象与其组成部分或固有部分之间的关系;③功用角色:描写对象的用途和功能;④施成角色:描写对象起源或产生涉及的因素。

以上四种物性角色作为解释名词语义的参数,对词汇的解读方式均不相同,在语义建构及编码的成型上相应能体现出差别,应用于维吾尔语这类词汇形态丰富的语言,有助于解释其词汇结构与语义之间对称的规律性。

3. 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的词义理据

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中,N2作为指代主要事物或概念的核心词,N1作为修饰词。以物性结构理论解释词义理据,只需分析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中N2被激活的物性角色,就能确定词汇的语义建构模式,继而可以观察到词汇编码的成型规律。比如,激活形式角色时,N1描述N2特有的属性特征;当激活构成、功用或施成角色时,N1分别表示与N2在组成、功用或因果等方面的逻辑关联。随着N2所激活的物性角色不同,核心成分N2词尾处是否出现人称标记“-i/si”也会发生变化。

比如,myʃyk ejiq (熊猫)是由myʃyk (猫)和ejiq (熊)构成的偏正复合名词。从百科知识来看,熊猫的脸型似猫那样圆胖,而体型却像熊。不仅如此,熊猫的颜色也和猫相似,有“黑白熊”之称。从空间来看,熊猫与猫的实际距离非常遥远,两者在结构组成、功能或用途以及产生的因素之间都没有什么关系。根据以上信息,myʃyk (猫)描述的是ejiq (熊)的形状或颜色这类具有区别性意义的属性特征,而无组成、功用或因果等方面的逻辑关联。因此,myʃyk (猫)作为前置成分激活的是ejiq (熊)的形式角色,而不是构成、功用或施成角色。myʃyk ejiq (熊猫)可以理解为“与猫在形状或颜色上相似的熊”,myʃyk (猫)此时不再是一种动物,而是表示ejiq (熊)特有的某种属性特征,因而核心成分N2词尾处不出现人称标记“-i/si”。

为了便于聚焦分析N2被激活不同物性角色后的词汇表现,本文选择了前置成分N1统一为“toχu (鸡)”的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作为研究对象,此做法可以有效直观对比出核心成分N2被激活物性角色时在释义方式上的不同以及人称句法标记的有无,有利于解析出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编码形式的转换机制。本文共选取了32个样本案例,由“toχu (鸡)”组合的偏正名词涉及动物、植物、食物、生理、医药、疾病、艺术、场所等义项。

3.1. 形式角色

当形式角色被激活时,“toχu”描述的是N2特有的属性特征。此时的“toχu”并非是某种实体(动物),而是作为某种具有区别性意义的属性或特征来描写N2所指事物,在词类功能上与形容词有类似之处[4],因此,在结构上的表现也一致,N2词尾处不出现人称标记“-i/si”。如:toχu kɵkrɛk (鸡胸)、toχu ɛt (鸡皮疙瘩)的“toχu”属于对核心成分所指事物于形状上的描写,在语义内涵上可以理解为“在外观上与鸡相似的胸型或皮肤”,指的是人的生理表现;toχu jyrɛk (胆小鬼)、toχu kɵz (小气鬼)的“toχu”则属于对核心成分大小概念上的描写,可以理解为“和鸡一般大的胆量或眼睛”,用以表明某个人的胆子小或眼界小(抠门)。

3.2. 构成角色

当构成角色被激活时,“toχu”描写的是与N2在构成、组成方面的语义关系。此时“toχu”与N2都作为具有实体的事物,在空间结构联系上较为紧密,表现为“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如:toχu jyrik-i (鸡心)、toχu gɵʃ-i (鸡肉)、toχu tɑʃliq-i (鸡胗)、toχu put-i (鸡爪)、toχu tɑʤ-i (鸡冠)、toχu ɵt-i (鸡胆)、toχu tumʃuq-i (鸡喙)。

3.3. 功用角色

当功用角色被激活时,“toχu”描写的是与N2在功能、用途方面的语义关系。功用角色通常由表示事物的功能和用途的谓词成分担任,但基于经济原则影响,这些谓词成分通常只在语境中还原出来,不会直接出现在词汇结构中。

“toχu”表示N2的功能,如toχu ussul-i (鸡舞)。该偏正复合名词直观来看由名词“鸡 + 舞蹈”组成,两个名词之间本身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只是,人们通常会根据生活经历对N2 (ussul-i)的功能进行某种预设,比如设定类似dorimɑq (模仿)的谓词成分来表示N2 (ussul-i)的功能,即舞蹈的功能是模仿。于是,在语境中可以理解toχu ussul-i (鸡舞)指的是用于模仿鸡的舞蹈。

“toχu”表示N2的用途,如:toχu fermi-si、toχu kɑtik-i、toχu qɛpiz-i、toχu lɑpis-i这些词汇直观来看分别为“鸡 + 饲场、鸡 + 窝、鸡 + 笼子、鸡 + 棚子”组成。直观理解这些事物时,一般在语境中要还原出类似于bɑqmɑq (养)这样的谓词成分来表示N2的用途,在语境中可理解为“fermi-si (饲场)、kɑtik-i (窝)、qɛpiz-i (棚子)、lɑpis-i (笼子)”的用途是“toχu bɑqmɑq (养鸡)”,可译为“养鸡场、养鸡舍、养鸡笼、养鸡棚”。

3.4. 施成角色

当施成角色被激活时,“toχu”描写的是与N2在起源、因果等方面的语义关系。施成角色由谓词成分担任,大致和“产生、创造”等词汇相关,表示出的是与事物产生的相关因素之间的关系,一般也只在语境中能够体现出来,词汇结构中不直接出现。由于在起源、因果等方面语义关联涉及到的因素较为复杂,便于表述,下文以施成关系在方式上的直接或间接来进行解释。

N1与N2的施成关系可以是直接的,toχu (鸡)直接作为导致N2结果产生的原因。toχu ʃorpi-si (鸡汤)、toχu wɑbɑ-si (鸡瘟)、toχu poq-i (鸡屎)、toχu tuχum-i (鸡蛋)、toχu kezik-i (鸡伤寒)、toχu mɑjiq-i (鸡粪)、toχu ʧeʧik-i (鸡痘)等词汇之间的因果关联极为明显、直接,容易判断。如“toχu wɑbɑs-i (鸡瘟)”:瘟病是由鸡造成的,或者说鸡产生的病。同理,toχu ʃorpi-si:鸡炖成的汤、toχu poq-i:鸡拉出的屎、toχu tuχum-i:鸡生下的蛋、toχu kezik-i:鸡造成的伤寒病、toχu mɑjiq-i:鸡排出的粪便、toχu ʧeʧik-i:鸡产生的痘疹病。

N1与N2的施成关系可以是间接的,toχu(鸡)被视为在N2产生过程中的相关因素。一般来讲,这种因果关联往往只在人们的主观认知逻辑中被创造出来,不一定符合客观真相。比如,两个名词所指事物因在外表特征上相似而被人进行类比,可以理解N1与N2之间的关系为“与xx有关而产生的xx”。比如,toχu ʧilin-i (拐枣)是在外观构造上酷似鸡爪的一种枣类果实,toχu (鸡)与ʧilin-i (枣)两种事物被人为进行类比,人们认为toχu (鸡)与ʧilin-i (枣)之间具有相似的特征,因而相信这种枣和鸡有关,因此,toχu (鸡)与ʧilin-i (枣)之间的关联实际是被人为假设的,可以理解为toχu ʧilin-i (拐枣)指的是“与鸡有关而产生的枣子”;toχu tɑʃpɑqi-si (鸡龟),某种龟类动物因“脖子长、有花纹”,这和鸡的生理特征也是比较接近的,因此人们直接以toχu tɑʃpɑqi-si (鸡 + 龟)来称呼,认为该龟类可能与鸡有某种关联,理解为“与乌龟有关而产生的枣子”。同理,如toχu pijiz-i (野山葱)、toχu qɑrimuʧ-i (山鸡椒)、toχu yzym-i (鸡葡萄)这些词汇也都是因为N2虽作为植物却与鸡在生理特征上有一定的相似,因此被人为建立了关联性,可分别理解为“与鸡爪有关而产生的葱、胡椒、葡萄”。除此之外,两个名词所指事物由于空间或心理距离过近,也会被人为构建出某种因果关联。比如,toχu oti (鸡草),是人们观察出某种鸡常啄食某种绿植,因而直接以鸡 + 草为该植物冠名,也可理解为“与鸡有关而产生的草”;toχu pit-i (鸡虱)指的是总在鸡的身上能发现某种虱虫,因而直接以toχu + oti“鸡 + 虱虫”来取名,toχu byrgi-si (鸡臭虫)与之同理;toχu ɑnir-i (番石榴)是人们观察到该植物的果实易软易烂,将其质感及所散发的浓郁气味与鸡屎的特征相联系,该果实也有“鸡屎果”之称,因此,toχu+ɑnir-i (鸡 + 石榴)可理解为“与鸡有关而产生的石榴”。

综合以上,物性结构理论虽设立了四种物性角色参数,但从偏正复合名词的词汇形式来看,N2被激活形式角色与构成、功用及施成角色的结构是相异的,形式表现为对立关系。具体而言,当N2被激活了形式角色时,核心成分N2词尾处的人称标记“-i/si”隐现;当N2被激活了构成、功用或施成角色时,核心成分N2词尾处的人称标记“-i/si”出现。

4. 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的理据变化

在经济原则的驱动下,词汇化是广泛发生的语言演变现象。不仅如此,在词汇化逐步进行的过程中,语言单位可能会发生调整,即一些复杂的语言形式逐渐会被简化取消。维吾尔语的偏正复合名词也经历着词汇化的演变路径,表现为在语言单位上语素发生了变化,部分偏正复合名词逐渐出现了省略了人称标记“-i/si”的情况。如:qɑʃ teʃ-i→qɑʃtɑʃ (玉石)、tok hɛri-si→tok hɛrɛ (电锯)、tɑm gezit-i→tɑm gezit (墙报)、qol ʧiriʁ-i→qol ʧirɑʁ (手电筒)、qol hɑrwi-si→qol hɑrwɑ (手推车)。尽管人称标记“-i/si”通常具备特指意义[4],一般不会轻易被省略。但对以上偏正复合名词来说,既然词汇的编码形式上发生了变化,那么其语义解释路径理应也会发生变化,这就意味着词汇的理据发生了改变。

从物性结构理论的视角出发,当形式角色被激活时,N1描述N2所特有的属性特征,而当构成、功用或施成角色被激活时,N1则揭示了N2在组成、功能及因果关系上的逻辑关联。在物质客体论中,物质属性被辩证地划分为内在属性和关系属性:内在属性是物质客体固有的、不依赖于其他物体的属性;而关系属性则是通过物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确定的[5]。物质客体论通过两类属性来阐释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与物性结构理论设立四种物性角色参数来解析词汇间的关联相类似,为从语言内部理解词汇形式的变化提供了理论基础。简而言之,N1虽作为名词,其功能却似乎构成了连续统一般,既可以表示与某个实体之间的逻辑关联,也可以描述一个实体特有的某种属性特征。至于N1具体执行哪一种功能,取决于核心名词N2被激活的物性角色。由激活的物性角色不同,使得词汇编码形式发生相应的变化。

在以上诸多偏正复合名词的例子中,它们都属于物质属性发生改变的情况,造成如此变化的原因主要是,虽然N1原本指代具体事物,但它们也常能与某些属性特征相关联。这意味着,N1原本从激活N2的构成、功用或施成角色转变为了激活形式角色。并且,激活形式角色时,N1描述N2特有的属性特征,不再描述物质间的非实体关系,人称标记“-i/si”成为羡余成分,被有选择地在编码形式上省去。例如,①qɑʃ teʃ-i (玉石)激活施成角色时,qɑʃ (堤岸)作为与teʃ-i (石头)起源相关的事物,激活形式角色时,qɑʃ (堤岸)表示teʃ-i (石头)在方位上的特有属性;②tɑm gezit-i (墙报)激活功用角色时,tɑm (墙)作为与gezit-i (报纸)其用途有关的事物,激活形式角色时,tɑm (墙)表示gezit-i (报纸)展示或出现的特有方位;③tok hɛri-si (电锯)激活施成角色时,tok (电)作为与hɛri-si (锯子)相关出现的一种能量(事物),激活形式角色时,tok (电)表示hɛri-si (锯子)通电的特有属性;④qol ʧiriʁ-i (手电筒)、qol hɑrwi-si (手推车)激活功用角色时,qol (手)作为与 ʧiriʁ-i (灯)或hɑrwi-si (车)其用途有关的事物,激活形式角色时,qol (手)表示ʧiriʁ-i (灯)或hɑrwi-si (车)的使用方式。

5. 结语

本文从物性结构理论的视角出发,深入探讨了现代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的词义理据及其变化,发现不同物性角色参数的激活能够为解释维吾尔语偏正复合名词其N1功能变化所存的连续统提供解释路径。具体来说,N1不仅可以表示与核心名词N2之间的逻辑关联,还可以描述核心名词N2所特有的某种属性特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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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克力木江·玉苏普, 司马义·阿不都热依木. 维吾尔语复合名词构词法及新复合名词的构造[J]. 语言与翻译, 2018(1): 5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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