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民族的消亡,不是有形物质的消失,而是集体、文化层面上的遗忘。”[1]文化是汇聚民族向心力的凝聚剂,21世纪以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文化建设。在2012年,习主席以创新性的“中国梦”为指引,提出了建设一个文化强国的战略目标。自此,《中国诗词大会》《国家宝藏》《典籍里的中国》等以传统文化为主要内容的原创文化类综艺节目开始在银幕上流行起来。2023年,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的《宗师列传·唐宋八大家》(以下简称“《唐宋八大家》”)大受好评,节目以每期平均9.562%的收视份额,每期平均2.535%的收视率和单期最高3.009%的收视率充分说明深受观众喜爱[2]。《唐宋八大家》通过双向穿越的创新形式以及电影级的摄制品质,对于几千年前所传承的历史人物与文化进行“集体回忆”。节目从符号表征、空间建构和媒介再生产入手,唤醒、激活了观众对于宗师的人物记忆,在探寻历史真相的过程中深刻把握宗师的思想精华,进而传承中华优秀文化,树立文化自信。
2. 符号表征唤起文化记忆
抽象的意义必须借助符号才能传达,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内容必须借助一定的外在形式或物质载体进行表达与传承[3]。文化记忆的传承一定是遵循着特定而严格的形式的,而从媒介上来说,文化记忆需要有固定的附着物、需要一套自己的符号系统或者演示方式,如文字、图片和仪式等。作为记忆媒介的文化类综艺节目想要表达文化记忆及其意义,就需要通过各种客观外化物来实现。比如用台词、特效文字、演员表演及服饰布景等视听感知符号,实现文化内容的具象化,引发观众情感共鸣,唤醒文化记忆。
1、语言符号造就历史印象
语言是人类最基本的符号体系,语言符号是人与人之间进行交际的工具,是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传播媒介之一。人们借助语言符号表达思想、传达情感、交流知识、传承文化[4]。在文化类综艺节目中,语言符号的应用是唤醒观众文化记忆,构建“想象共同体”的最直接手段。在《国家宝藏》中语言是其重要表征符号,主持人和国宝守护人是语言表征文化记忆的主体,他们在节目中以不同的语言形式谈论、演绎历史文物,重构文化记忆[5]。节目通过精心设计的台词和解说词,能够迅速引导观众进入特定的历史和文化情境,同时观众在观看节目的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根据字幕的提示与画面意境,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历史场景和人物形象,从而激发他们对过往时代的无限遐想与深刻感悟。
《唐宋八大家》的探访团在“欧阳修篇”中,将风靡东京的“香饮子”称为当时的“网红饮品”。随着剧情推进,探访团成员还将“粉丝”“网红打卡”“官方认证”“朋友圈”等现代语言用于历史场景。以现代话语符号带领观众理解古人思维,打破现代与古代的话语壁垒,使观众在熟悉的语言环境中体验到历史文化的差异和连续性。除了台词与对话,节目还“以字传意”,借助视觉感知,利用文字符号烘托氛围、表达意境,引发观众情感共鸣。每期节目伊始,“探访团”都会踏入XR技术构建的虚拟媒介空间,这里以丰富的视觉元素展现文字符号的魅力。譬如在“韩愈篇”中,节目将韩愈创作的成语利用XR技术展现出来,使探访团成员置身于成语的海洋,一方面展现宗师创作的成语之多,另一方面提升了意境感染力,让观众对于宗师的记忆更为生动具体。同样在实景演绎与情境重现的故事中,随着演员的朗读,诗句也以竖式书写的形式在画面中渐渐浮现,在中式美学中将观众带入情境。
2、非语言符号唤醒情感共鸣
扬·阿斯曼曾提到客观外化物的形式是舞蹈、神话、图式、服装、饰物等,并且里面包含着各种各样的符号系统用以支撑人们的回忆和认同,同时他认为回忆就是进行符号编码的行为([1], p. 47, 73)。在文化类综艺节目中,导演对文化意义进行编码,通过场景道具布置、演员表情动作与服饰等的符号化呈现,不仅增强节目的视觉和听觉效果,还进一步激发观众的回忆,深化观众对其所表达文化的理解和情感连接。
文物和文化遗产作为文化记忆的客观外化物具有很强的历史延续性。《国家宝藏》精心选取了数件文物,通过节目演绎其“前世今生”来引发观众情感共鸣。《典籍里的中国》以典籍为核心,以“一部典籍,一个人,一个故事”的形式完成古今对话,增强文化认同。《唐宋八大家》同样将书画作品、砚台等文物作为代入故事的符号来唤醒观众的文化记忆。在“韩愈篇”里,节目展示了一幅流传千古的珍贵墨宝——东晋的楷书墨迹《曹娥诔辞卷》。这幅独一无二的真迹,以其精湛的书法技巧和深厚的艺术底蕴,引导着观众们去品味宗师书法艺术的独特魅力。而在“欧阳修篇”中,节目又向观众展示了被誉为“三大哀祭文”之一的《泷冈阡表》。这篇哀祭逝者的文章,以其真挚的情感和质朴的言辞,深深触动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文化记忆,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在电视节目中,人物本身也会成为一种符号。经过服装、化妆、道具等的加持,配合体态语言的表演,在构建文化记忆的视觉形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中国诗词大会》《国家宝藏》《典籍里的中国》中无论是演员、嘉宾还是主持人,他们的“服化道”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大都穿中山装、长衫、汉服或旗袍,具备鲜明的中国传统特色。《唐宋八大家》中的演员也均身着古装,以古人的行礼方式进行交谈,让观众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古代宗师的风度和气质。同时通过细腻的表情和眼神交流,将宗师的思想情感和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使观众在观看过程中,能够深刻感受到宗师们的喜怒哀乐和人生起伏,从而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3. 双层空间实现记忆共享
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提出“脱域社会”,“脱域”意味着时间与空间的分离与伸延,并以新的方式彼此结合,形成新的虚拟时空结构。文化记忆与过去和未来均有关联。大多文化类综艺都采用了“过去”和“现在”对话的方式来讲述故事,由此来实现对文化记忆的现时化。《唐宋八大家》将内容品位、技术资源与新媒体的传播理念有效融合,形成一个“脱域”的媒介时空,带领观众“穿越”在历史与现代的双层空间,让观众以虚拟在场的形式进行深度沉浸式体验,共享宗师文化记忆。
1、媒介空间打破语境隔阂
媒介空间是通过特定形式来传递信息的空间,例如电视节目中的演播厅形式,是对信息进行处理和传递的中枢。它扮演着介导的角色,将节目核心思想和主旨传递给受众。《国家宝藏》与《典籍里的中国》等节目由于场景限制,“过去”与“现在”的变换或模糊不清,或衔接生硬,没有过度空间给予观众反应。《唐宋八大家》通过“5G + 4K/8K + AI”等现代技术,构建了一个虚拟的媒介空间。作为链接现代与历史的“穿越”通道,这一空间整合了关于“唐宋八大家”的碎片化资源。在节目内容上,构建了一个属于当今社会的话语空间,通过探访团的专家解读,让观众深入领略宗师的精神力量;在视觉呈现上,运用了科技巨幕、悬浮文字、扩展现实等先进技术,将古代书院、学堂等场景生动再现,使古籍中晦涩难懂的词句变得直观易懂。
在节目每一篇的开头,主持人撒贝宁会在全息投影虚拟空间对宗师人物进行简要介绍,同时“探访团”的专家学者会对宗师名篇进行解读,带领观众初步了解宗师生平,为接下来的探访之旅打下基础。探访过程中,专家们会暂时脱离历史语境回到演播室,基于学术研究结合所见所闻,对宗师重要人生事迹与文学经典进行深入探讨与品读,以现代思维帮助观众体味宗师的内心世界。媒介空间的设置打破了现代与古代语境的隔阂,让观众在沉浸式的体验中,深刻感受到唐宋文化的魅力与宗师的精神世界,在现代语境下实现了文化的深度传播与广泛共鸣。
2、历史空间打造记忆共情
一个集体的文化记忆建构在神话般的过去,而且与过去特定的结点相关联。我们想要更加深入地认识理解过去,就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字想象,而需要亲眼“见证”历史。《典籍里的中国》延续《故事里的中国》节目形式,将舞台分为不同表演区域,立足典籍进行戏剧演绎,配合使用舞台科技和光影变化,打造不同历史空间,展现历史与“回忆”的交互,给予观众直观深刻的文化体验。《唐宋八大家》突破舞台限制,精心打造了近二百余实景画卷,遍布近两万平方米的舞台布景,无不体现出考究的美学情趣[6]。借助缜密筹划的场景重塑以及演员们精湛的演绎技巧,该剧为观众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可触可感的历史舞台。力求调动观众全部感知器官投入其中,使其沉浸在传统文化的深邃韵味中,感受到历史的心跳与文化的魅力。
《唐宋八大家》利用“穿越”的概念将探访团带回唐宋时期的历史现场。在特定的历史空间中,节目通过不同侧面、不同角度还原了唐宋散文名篇产生的社会场景、文化场域,包括且不限于唐宋市井生活、风俗习惯和礼仪规制等方面的复原。在“欧阳修篇”中,节目对城市的刻画非常细腻,有东京街头的杂耍表演,还有通宵营业的商铺,灯火通明的市井街道展现了北宋商业的繁华面貌。而到了公元1046年的滁州琅琊山,探访团又置身于一片山水之间,在幽静的小道上能看到往来的游人,并参与到了投壶的游戏场景中,真实感受当时的文人雅趣和百姓娱乐,让观众对《醉翁亭记》中的“太守之乐”变得具象可感[7]。在高度还原的历史空间中,观众以虚拟在场的形式沉浸式体验诗词中的场景,仿佛与古人同呼吸共命运,感受他们内心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形成情感记忆的共鸣与连接,进一步加深了观众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理解与认同。
4. 媒介再生产实现记忆现时化
文化记忆的再生产,是对既有文化记忆进行加工、更新和传承的过程。这种生产包括简单重复规模和扩大原规模两种方式。人们有意识地对记忆施加影响,赋予其新面貌和意义,让“过去”在现实中得以呈现。这一过程具有连续性和积累性,不断重复并持续更新,维持着文化记忆的传承与发展。“仪式和记忆互动,传播与仪式相连。”文化记忆的传播不能仅仅依靠自身,而是作为符号,利用媒介手段进行传播[8]。在数字化信息发展的当下,电视节目借助媒介进行着记忆场的重构,在再现还原历史文化的同时,也基于当下的时代背景和语境,赋予了文化记忆符合当下社会框架的意义,进而达成文化记忆的重塑。
1、数字媒介塑造想象共同体
视觉文化时代下,用影视图像传达思想成为新的趋势。媒体图像让历史“活起来”,观众能身临其境地重新演绎和复原历史。影视图像能够激活集体的历史“想象”,清晰传达社会记忆,塑造集体认同的“想象共同体”。这种展现形式不仅使故事叙述更加生动,也增强了人们的历史认同感和文化归属感。例如在《国家宝藏》第一季中,节目采用全息投影技术,将三维画面悬浮在实景中,360度真实再现文物,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不禁使观众感叹“大国重器”之精妙。在《典籍里的中国》“楚辞”这一期中也运用了VR、5G等技术,展现橘树被烧毁的画面,烘托屈原心系故乡,却无可奈何的颓败之情。
《唐宋八大家》同样通过媒介技术进行解码,深入挖掘了唐宋八大家及其作品背后的精神内涵与情感世界,力求与观众建立起深刻的情感联系。受众耳熟能详的《师说》《马说》《江雪》《醉翁亭记》等名篇,都被《唐宋八大家》巧妙地援引,将诗词文字影像化开启穿越千年的探寻之路。譬如韩愈的《马说》,节目编排以展现韩愈在长安求仕遇挫的个人经历为主,体现千年前韩愈“长安漂”时的心境,引发今天奋斗的年轻人的共鸣。《江雪》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在节目的影像化呈现下更显空灵与深远。在影视特效的加持下银装素裹的江面,一叶扁舟悠然自得,老翁的坚韧与孤傲,在静谧的自然环境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让人不禁对柳宗元的内心世界产生无限遐想。通过节目的视觉表现和演员的精彩演绎,充分调动观众的情绪,带领观众体会宗师的内心世界,而历史名篇对于观众来说也不再仅仅是停留在课本中的文字记忆。
2、传世名篇的现世表达
媒体图像视域下的文化记忆建构,并非完全是“记忆中的历史”,而是展现作为当下公共生活和意识组成部分的想象的历史,从而满足世人在“想象”中建构国家形象与民族记忆的个性化需求。历史承载的文化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历史记忆只有通过媒介再生产,将存在于历史中的原始记忆进行加工解读为当代人的文化记忆,深入挖掘其中的现实意义与现实关联才能贴近受众,消除“隔阂”,传递符合当下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进而形成深层记忆。
部分文化类综艺节目采用“古今对话”的形式实现文化记忆的现时化。《国家宝藏》通过“前世传奇”的演绎和“今生故事”的讲述来完成,让观众看到“宝藏”的由来和发展。《典籍里的中国》则在戏剧表演中以角色“双向穿越”请教典籍的内容来展开。《唐宋八大家》也借用“穿越”概念,在还原人物故事的基础上,邀请宗师到现代来展现文脉的延续。这样的设定既产生了文化记忆,也展现了其所推崇的文化精神对人类现代生活的作用价值,使观众更深刻地理解并珍视传统文化。
譬如在“韩愈篇”的结尾,撒贝宁邀请韩愈“穿越”到现代,去往了韩愈曾经任职的潮州。在这片土地上,韩愈曾以“德礼为基,辅以政刑”的治世理念开启新篇,不仅大力提振潮州经济,更身体力行地推广农耕,不遗余力地促进教育与文化的繁荣。穿越千年的风尘,从古朴的韩文公祠到充满现代气息的昌黎路小学,韩愈的智慧与努力如同涓涓细流,滋养了潮州这片沃土,其深远影响跨越世纪,至今仍熠熠生辉。在第二期“柳宗元篇”结尾时,也同样如此。一千年前的柳宗元曾在柳州推广祛湿良方螺蛳汤,而如今螺蛳粉已风靡四方。这一美食的演变不仅映射了饮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更寓意着社会观念从“望无分贵贱、一视同仁”的朴素平等,迈向了“天下大同、利安元元”的广阔胸怀。后世守宗师之想,新宗师之物,通过媒介技术将宗师的精神遗产以全新面貌呈现于世,让每一位观众都能从中感受到那份跨越千年的文化共鸣。
5. 结语
《宗师列传·唐宋八大家》通过符号唤醒、空间建构以及媒介再生产等多种路径,不仅将唐宋八大家的历史人物与文化精髓植入观众心中,更完成了回溯文化根源、审视当下、指明未来道路的任务。同时为文化类综艺节目建构群体文化记忆提供了有益的思路,达到唤醒情感认同、深化文化记忆、建构共同记忆的效果。让观众在陶冶情操的过程中传承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激发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