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萧红被誉为“三十年代文学洛神”，更是一位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女性作家，以其作品中悲喜交杂的情感基调、刚柔并济的语言风格以及独特的写作视角的运用和对行文结构的处理，在文学史中独树一帜[1]。《生死场》《呼兰河传》围绕东北农民的人生展开，在用词上具有浓烈的地域特色和时代特点。其中，熟语作为人民群众常用的生活化词汇，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2. 《生死场》《呼兰河传》中的熟语分布情况
熟语是指人民群众在生活中常用的固定短语。其具有用词固定、语义结合紧密、语音较为和谐的特点，是语言中独立运用的词汇单位。其结构形式较为稳定、意义丰富并且较为完整、可以使得语言更为生动。熟语在人们的生活中被熟练地运用，并且运用范围广泛，运用频率较高。关于熟语的定义，葛本仪(2001)在《现代汉语词汇学》中指出：熟语是汉语中相当于词的作用的固定结构[2]，武占坤(2007)在《汉语熟语通论》中指出：熟语是言语经过艺术加工的预制的语言建筑材料[3]。
2.1. 出现的频次
萧红在《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中运用了一定数量的熟语，使得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哈尔滨的真实情况也跃然纸上，小说语言也较为通俗易懂。本文列举了两部小说中出现的熟语，见表1：《生死场》一共31个，《呼兰河传》一共212个。其中，也出现了多次使用的熟语。
Table 1. Frequency of idioms in “The Field of Life and Death” and “Tales of the Hulan River”
表1. 《生死场》《呼兰河传》中熟语出现频次
| 出现频次 |
举例 |
| 《生死场》 |
《呼兰河传》 |
| 6次 |
|
家家户户 |
| 5次 |
红胡子 |
|
| 4次 |
|
笑逐颜开、半夜三更、指腹为亲、莫名其妙 |
| 3次 |
铜帽子 |
狼心狗肺、春夏秋冬 |
| 2次 |
|
光天化日、恻忍之心、隔三差五、平平静静、三年二载、一动不动、黏黏糊糊、风霜雨雪、说长道短、乱七八糟、忙忙碌碌、活神活现、兢兢业业 |
| 1次 |
心慌意乱、走狗、败家鬼、手足无措等23个 |
生老病死、说长道短、有来的，也有去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等152个 |
2.2. 各种类型的分布情况
熟语有成语、惯用语、谚语、俗语、歇后语等多种类型，而这两部作品运用的熟语则是包括成语、谚语、惯用语三种，本文对两部作品中出现的熟语各类型数量进行了统计，见表2。
Table 2. Number statistics of various types of idioms
表2. 熟语各类型数量统计
| 熟语种类 |
数量 |
| 《生死场》 |
《呼兰河传》 |
| 成语 |
13 |
186 |
| 谚语 |
3 |
22 |
| 惯用语 |
15 |
4 |
通过对各个种类进行数量上的统计，发现这两部作品中成语占所用熟语的绝大部分。
3. 《生死场》《呼兰河传》中熟语的类型归纳
3.1. 带有重叠形式的谚语与重叠成语
两部小说中的熟语大多结构较为定型，多为三字格和四字格，即便是谚语也是对偶居多，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因此可以说其具有音韵美，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产生了美的感受。两部小说的熟语同时也有很多熟语重叠词语，尤其以成语、谚语更为显著，主要包括了重叠形式的成语和带有动词和名词重叠形式的谚语。例如：
1. 重叠形式的成语：多多少少、渺渺茫茫、摇摇摆摆、亮亮堂堂
2. 带有名词重叠形式的谚语：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
3. 带有动词重叠形式的谚语：压柴，压柴，不能发财
两部小说总共用了186个成语。两部小说中所用的成语都是四字格格式，但在结构上较多地使用了重叠式，如“多多少少”、“平平静静”、“家家户户”等，亦可被称为“重叠成语”。这主要是因为重叠式更为通俗易懂，符合小说的人物身份并且加深了所要表达的语义。其中《生死场》有6个重叠成语，《呼兰河传》有57个重叠成语。而重叠成语又分为：AABB、ABAC、AABC、ABCC、ABCB、ABCA、ABBC [4]。本文就两部作品中的重叠式成语类型数量以及部分例子进行了统计，见表3。
Table 3. Number and examples of overlapping idiom types
表3. 重叠式成语类型数量与举例
| 类型 |
数量与举例 |
| 《生死场》 |
《呼兰河传》 |
| AABB |
6如：斑斑点点、多多少少 |
30如：平平静静、孤孤单单 |
| ABAC |
|
20如：毛头毛脚、诚心诚意 |
| AABC |
|
1如：寥寥无几 |
| ABCC |
|
5如：热气腾腾、得意洋洋 |
| ABCB |
|
1如：人云亦云 |
3.2. 带有动物意象的熟语
正如武占坤(2007)在《汉语熟语通论》中所提及的对俗成语的概念界定：“俗成语出自广大人民群众之口，缺乏一定的典故性，但其形式是四言，结构也多仿照古典成语”[3]。这两部小说运用的成语大都是百姓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俗成语，而惯用语本身就是在语言运用中固定下来的结构，谚语也是来自于人民生活，因而都较为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并且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其中更是有许多动物的意象来表达更深层次的语义，如“狼心狗肺”、“鸦雀无声”、“马马虎虎”等。本文就两部作品中带有动物意象的熟语数量进行了统计，见表4。
Table 4. Number of phrases with animal imagery in both books
表4. 两本书中带有动物意象的熟语数量
| 书 |
含有动物意象的熟语数量 |
| 《生死场》 |
2 |
| 《呼兰河传》 |
14 |
3.3. 惯用语与其判定
这两部小说中所运用的惯用语大多以三字格的形式出现，还有少量的四字格。两部小说一共运用了19个惯用语，其中三字格有17个，如：“胡涂虫”、“红胡子”“下马威”；四字格有2个，如：“挨千刀的”、“小鬼羔子”。
其中，对于“红胡子”和“铜帽子”是否属于惯用语，是借鉴武占坤先生对惯用语的界定，尤其是惯用语要有语义的比喻或引申，习用性要强。关于形式是否三言，这一点在“红胡子”和“铜帽子”上没有争议，但文章中出现的“胡子”应是“红胡子”的缩短与省略。主要是由于“红胡子”(“胡子”)在文中表示土匪一类的人群，“铜帽子”在文中表示固定军队的人群，两者虽有指代的意味，但也是语义的引申。因此，将“红胡子”和“铜帽子”划为了惯用语。
3.4. 谚语与歌谣
关于谚语的定义，目前有很多说法。本文采用武占坤、马国凡(1980)一书中提出的“谚语是通俗简练、生动活泼的韵语或短句，它经常以口语的形式在人民中间广泛地沿用和流传，是人民群众表现实际生活经验的一种‘现成话’”[5]。这两部小说中所运用的谚语都具有浓厚的地域色彩和乡土气息，并且通俗易懂。在小说中，是具体人物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谚语，可以分为韵语和短句。两部小说一共运用了25个谚语，其中韵语有6个，如：“穷人不观天象”、“死马当活马治”；短句有19个，如“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世间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苦”。
两部小说的谚语运用，也存在注意了押韵的情况，听起来朗朗上口、节奏明快而又铿锵有力，具有一定的音乐美。例如：
4. 东抓抓不着什么，西摸摸不到什么。
5.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6. 七个月出牙，八个月会爬。
其中，这三个例子都带有对偶和押韵。例4，“东抓抓”和“西摸摸”押韵，表现了到处寻找也找不到的情况；例5，“言”和“听”押韵，表现了当地人的传统观念和迷信，并且为后文人们的态度变化坐下了铺垫；例6，“出牙”和“会爬”押韵，虽然只运用了一句话，但是生动地表现了孩子的生长很快和富有生机的情形。
《呼兰河传》中部分谚语是来自于人物所吟唱的歌谣，主要是因为为了表意明确、生动加入了部分方言词汇和俚语。歌谣和谚语也是相互影响、相辅相成的关系。在歌谣被传唱的同时，其中的固定结构也会被人们熟知熟用，其意义也会固定下来，从而慢慢演变成为熟语。因此，在进行谚语整理时，会考虑将人物口中的歌谣进行具体的剖析。
4. 《生死场》《呼兰河传》中熟语的地域性和时代性
4.1. 地域性
对于两部小说成语的地域性和时代性的探讨，其实周荐(1994)提到过关于成语的经典性，以及时代性和地域性的微弱[6]。周荐先生的地域性更偏向于方言，而我认为在这两篇小说中整理出的成语存在着一定的地域性，其实是指它更为贴近生活、表意清晰和强烈。李世琳(2021)中提到方言熟语同样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体验不可脱离，在相似的隐喻中语义又得到延伸。熟语的认知机制也从侧面证明，人类语言和人类的认知能力是密不可分的[7]。也就是说，从整理出的这些熟语中可以隐约地感受到书中人物的文化程度、身份、生活地区等等。
同时，熟语往往和方言词“捆绑式”出现。例如：
7. 臭泥坑子滚石头越滚越臭。
8. 小大姐，去逛庙，扭扭搭搭走的俏，回来买个搬不倒。
例7中的“泥坑子”和例8中的“小大姐”都是属于东北方言词，它们出现在熟语中，成为熟语结构成分的一部分，更是体现了熟语的地域性。
4.2. 时代性
虽然熟语的结构是相对稳定的，但熟语本身是由语言的几个成分组成的，更是在使用过程中发挥着相当于词的作用，所以它在结构上可能存在改字、缺字、多字等多种形式的。正如武占坤先生所提及过的，熟语在最初被人熟知熟用后得以定型定义，而后在逐渐完成由言语成分向语言成分质变的过程中，取得了一些超乎一般语句的个性，才能最后成为熟语[8]。而我认为，被称为“超乎一般语句的个性”的应该包括在具体语境使用熟语的过程中存在几个字不同的情况，但是它们所表达的语义是相同的，例如：“红胡子”用“胡子”指代、“胡涂虫”、“恻隐(忍)之心”、“三年五(二)载”。
在这两部小说中，虽然存在着很少被人们所淡忘又难以核查的熟语，但是大量存在着有字与现今我们所使用的熟语不相同的情况，如“希(稀)奇古怪”、“孤(寡)陋(孤)寡闻”、“活神(灵)活现”等。正如周荐先生提到的：“没有经典性的熟语，有较强的时代性和地域性，一个单位常有若干种不同的说法”[6]。虽然有部分熟语是具有经典性的，没有时代性和地域性，甚至结构成分很少变异，但仍然有部分非经典性的熟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更多文学作品的使用，可能会出现换字、改字、多字等多种情况。这也是时代性的体现。
除了字的变动之外，有一些非经典的熟语是随着人们的认知发展和时代背景的改变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的，还有一些熟语会反映出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真实生活场景。例如：
9. 迷迷荡荡的一些花穗颤在那里，背后的长茎草倒折了！
10. 赵三晓得那小子是个“红胡子”。
11. 我没有见过，像你们这样大户人家，把孩子还要养在草上。压柴，压柴，不能发财。
12. 没有愧(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13. 有钱三尺寿，穷命活不够。
14. 穷人不观天象。
例9成语“迷迷荡荡”的本义是晃悠貌，摇荡的样子，而在原文中是描写草倒折的样子，其实也暗示着姑娘和男人瞒着其他人发生了关系，这个词同时也暗含了姑娘沉溺于爱情的状态；例10惯用语“红胡子”在文中是指土匪、流寇一类的人物；例11采用了一句谚语，在文中描绘的是生产时的妇女身下有柴草堆，接生婆对其家人说的一句话；例12的谚语运用了“鬼”这一物象，体现自己的问心无愧，做事坦荡，也侧面体现了书中的人物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例13的谚语在这里用“三尺”这个具体的词汇去表达抽象的寿命长，和例14的谚语中以“不观天象”这一件具体的事情去表达抽象的穷人无心去管除了生存以外的其他事情。这两部小说都描绘的是战乱前后带有封建残余的农村生活，这些熟语的运用展现了当时的社会与时代背景。
这6个例子从两个不同的方面体现了熟语的时代性。这6个例子中，前三个熟语在目前很少被人们运用在对话中，而后三个在目前被人们使用得相对较多。第一，则是熟语在演变过程中使用频次下降；第二，则是反映了固定的时代背景：穷困的农村生活，以及战乱带来的忧虑。
5. 《生死场》《呼兰河传》中熟语的文化意蕴
语言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常常能够展现出现实社会中的真实场景，并且传递作者对于其的认识并且暗含文化的传递，成为传承社会文化的重要途径。而其中，熟语一定是人们运用地熟练的语言，熟语能够清楚地展现社会生活中人民群众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
第一，熟语能够展现真实的地方性生产和浓郁的生活特色。如，“红胡子”和“铜帽子”的出现，就生动地暗示了社会动荡的背景，“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的使用，更是展现了在小说地点中女性的地位低下和没有话语权。这完整地揭示了当时时代的社会背景和真实社会关系。
第二，展现了具有地域性和时代性的社会文化。姚锡远(1994)中讨论过熟语能够展现该民族人民运用语言的文化心理和熟语背后的文化背景[9]。秦小媛、胡蓉(2023)在论及湖南张家界方言时，谈到熟语能够反映当地的农耕文化、人民的智慧以及当地的特色民风[10]。萧红通过将熟语放在人物对话和场景描写之中，不仅能使得小说的语言更加简洁有力、清晰易懂，更能使得小说中所蕴含的乡土气息和风土人情更为鲜活、更具有持久的生命力，也能使得人物的形象和社会背景得到立体的诠释。
6. 结语
本文以萧红的小说《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中的熟语作为研究对象，探讨了《生死场》一共31个熟语，《呼兰河传》一共212个熟语。首先，对其分布情况：多次出现的熟语、各类型熟语的分布进行统计；其次，针对两部小说中三种类型的熟语的相关问题进行探讨；最后，针对熟语的时代性和地域性以及其包含的文化意蕴进行举例分析。本文对一些问题的探讨还不够深入，存在不足的地方，如对带有动物意象的熟语研究较少等等，不过，还是希望能对萧红小说的词汇研究贡献一点价值。
基金项目
国家语言文字推广基地(同济大学)“双强项目”一般项目国际中文教育助力“一带一路”中国当代诗歌走出去的“路径与策略研究”(TJSQ22YB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