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探究本源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一个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将用不同的文字来记录,这样就会形成不同的字词与字际关系。李运富(2020)提到字词关系说道:“一个字、一个词往往会牵涉到多个相关的字和词。”[1]“脸”和“颊”在现代汉语的使用中有了明显的区分,在古汉语时期两者却不做明显区分。卢列红(2007)在对于“古今字”的研究中提出古今字与同源字是部分重叠的关系,跟假借字存在着交叉关系[2]。前人多分析“脸”与“面”,对于“颊”的研究很少,本文将分析“颊”与“脸”作为语义引申的古今字,从字形、字义两方面来解释两者之间的演变和后起字词义扩大的原因。
卢列红(2007)提出古今字作为一词多字的现象。而“脸”和“颊”从历时角度分析发现,“颊”在前,“脸”在后。在许慎的《说文解字》并未收录“脸”字,本字直至魏晋时期才出现,且语义只表示两颊的上部,等同于“颊”,为“脸”和“颊”作为古今字提供了依据。《说文解字》对于“颊”的解释为“頰,面㫄也,從頁夾聲。籒文頰。古葉切”[3]。《说文解字注》讲到:“颊,面旁也。面者、顏前也。顏前者、㒳眉閒㒳目閒巳下至頰閒也。其旁曰頰。面部曰。䩉、頰也。易咸上六。咸其輔頰舌。輔卽䩉之假借字也。”[4]“颊”是形声字。小篆从頁,夾声,隶变后楷书写作“頰”,汉字简化后写作“颊”。
2. 字形对比分析
“脸”和“颊”都为左右结构,且都为形声字。“颊”在《说文》中“从頁夾聲。籒文頰。古叶切”。“颊”产生时期比较早,《说文》中写为
,秦系
,楷书中字形书写为
。楷书以后基本定形,沿用至今。“脸”作为后起之秀,隶书书写为
,楷书书写为
,简笔字仅写为
。“脸”其中有通假字,通“睑”,眼睑。
3. 字义对比分析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颊”的解释为“脸的两侧从眼到下颌的部分”[5];在《汉语大词典》中,“颊”共四项:一是脸的两侧从眼到下颌部分;二是侧,身旁;三是堂内正室旁边的房间;四是通“夹”。[6]
在CCL语料库(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以下简称CCL)中搜索“颊”的语料发现,“颊”语义多表脸的两侧;少量为通假字,通“夹”。
1) 人面色部七十有余,颊肌明洁(史论)
2) 伯超曰:“汝颊边有耳否?”(丘悦三国典略)
3) 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全宋词)
4) 图其状于圣寿寺门楼之东颊壁间,谓之《瑞百合图》(老学庵记)
《现代汉语词典》中“脸”的义项有四个:一是头的前部,从额到下巴;二是某些物体的前部;三是情面、面子,例如:丢脸;四是脸上所做的表情,例如:笑脸儿。“脸”在《汉语大词典》中的解释为一是面颊、面部。《集韵·琰韵》:“脸,颊也。”;二是面子;三是指脸色,表情;四是指某些物体前部;五是肉羹;六是同“睑”,眼睑。[5]
在CCL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检索“脸”,最早出现于西汉时期,到六朝时期,“脸”的义项依旧与“颊”同义,指脸的两侧从眼到下颌的部分,可以推断出“脸”的最初义项就是承接“颊”的意义而出现的。
1) 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西京杂记)
2) 颜无戚状,泪不垂脸,兄弟长幼,靡有爱心。(全刘宋文)
3)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全梁文采莲赋)
到隋唐时期,“脸”的义项出现义项三:“表情义”,在语料6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这里的“双脸”指的就是“双颊”,此现象在五代时期更为明显。
4) 蝉寄花钿,星流笑脸,阳台之吉梦初断,岱岳之香魂已敛。(唐文拾遗)
5) 愁脸无红衣满尘,万家门户不容身。(全唐诗)
6) 见好花颜色,争笑东风。双脸上,晚妆同。(全唐诗)
7) 向莲花台上,双眉而私带笑容;处七宝堂中,两脸而长含喜色(潘重规敦煌变文集新书)
古代汉语中,不只用“颊”指脸,也有“面”,而且根据“六书”判断,“面”作为象形字,其起源大大早于形声字“颊”、“脸”。宋蕾(2016)提到李孝定先生在《甲骨文字集释》(1965)中这样解释“面”字的象形起源:“契文从目,外象面部匡廓之形,盖面部五官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目,故面字从之也。”[7]但是“脸”最初意义也并不与“面”等同,而是与“颊”相等。
在语料库中搜索“面”,最早出现在周,但词义有指改变脸色、有指方向,是方位词,也有少数通假字,例如(9)。
8) 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周今文尚书)
9) 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周今文尚书)
10) 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周易)
11) 犹将旌君以徇于国,而又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史论\应劭风俗通义)
在CCL中搜索现代汉语中的“脸”与“颊”发现,“脸”共在310,645个文档中出现,“颊”在14,202个文档中出现。
12) 这盆水腌脏了,换干净的拿来我洗脸。(亚细亚言语集)
13) 雪白的脸蛋儿,鲜红的嘴唇儿,漆黑的头发。(亚细亚言语集)
14) 不要挨墙靠壁儿,托腮颊咬手指头(御幡雅文生意筋络)
15) 但也容易上火,秋冬经常烧得两脸发红(网络)
对以上CCL现代汉语语料对比分析得出,“两脸”中的“脸”相当于“颊”。“脸”在现代汉语中更容易使用,且扩大了词义。有时不仅仅表示整体义,也有“颊”的意义在,而“颊”义项较为固定。
有时“两脸”和“两颊”也不做分析,搜索“两脸”共有86文件,“两颊”1536个文档。而在文档中“两脸”就是“两颊”。
16) 三蝶儿听到此处,知是昨晚说话,未加检点,当时两颊微红,羞羞怯怯的。(王冷佛春阿氏)
17) 见巡长是这般问,只急得两脸通红(向恺然留东外史续集)
当然,“脸”也并非全指“颊”。在彭定求全唐诗中“泪凝双脸渚莲光,薄情年少悔思量”,在此诗句里,“双脸”为眼睛边际部分,面颊的上部,而非今人所理解的“脸蛋”,靠近嘴巴部分的面颊下部。章炳麟先生考证“脸”是“兼”的俗体字。如今,在一些戏曲唱词中仍将“脸”字发成“兼”声。
从上述语料分析得出,“脸”字的语义经历了“部分(颊)–整体(面)”的字义变化,这是词义转移的特殊一类,即表示部分的字从所在的义场转向表示整体的义场[7],中古时期是上古的文言词汇向近现代的白话词汇的转折点,因此,此时期多发生类似转变。从历时角度来看,“脸”的古义与今义不仅发生扩大,还发生了转移。古义“脸”的范围比今义小,专指“颊”,是指女子擦胭脂的面颊上部,靠近眼际。刘威娜、陈明舒(2014)从语义、语法、语用分析“脸”和面,提到两者在语义范围、语体、感情色彩上具有明显不同。分析“脸”和“颊”在现代汉语中,“脸”的范围扩大了,指代整个面部,而“颊”范围固定为两腮,但在古时“脸”与“颊”、“面”意义相近;语体上,两者口语书面语都有涉猎。[8]
4. 原因分析
石静提到蒋绍愚先生使用了“语义场”的概念,以语义场的变化来归属。通过语义场进行分析古代两者词义,“脸”与“额”、“颊”等共处于“面部”语义场;到现代,则是与“胸”、“腹”等共处于“身体”语义场,属于一个部位。“脸”从古代“面部”语义场转入现代的“身体”语义场,则被认为是词义的转移[9]。宏观角度分析,从“面部”到“身体”语义场的扩大,可以算是范围的扩大。而有关“词义扩大”的定义中,黄伯荣、廖旭东在《现代汉语》中对“词义扩大”的定义是“扩大词所概括的对象范围”[10]。刑福义主编的《现代汉语》提到词义扩大是词义发展演变的几种情况之一,指的是“其意义所反映的事物的范围比以前扩大了,或在原义的基础上又引申出新的意义”[11]。郭锡良则认为,“词义扩大”是词义发展的重要途径,其特点是今义大于古义,古义包含在今义之中。在以上定义中,可以看到“脸”的语义演变符合“词义扩大”的范围。
分析上述不同学者的定义,可以总结两点:“脸”到“颊”词义演变原因一是语义场范围的扩大,二是两者为古今字,且在原义基础上引申出新义。“脸”和“颊”两者经历了对象范围的扩大,并且“脸”在原义基础上,引申出新义,且新义与旧义之间存在联系。两者的演变符合经济原则。
5. 结语
综上所述,“脸”和“颊”在字形上都为左右结构的形声字。两者为古今字,且古代时期两者互为通假字。经过历时的发展,“脸”作为后起字,承担的词义更多,所指对象范围增大,即头的前部,从额到下巴,但也包含“颊”的义项。在现代汉语中,“颊”字并未完全消失,依旧充当面颊的意义,即俗称的脸蛋,但“颊”极少于单独存在,需与其他词进行搭配使用,例如“脸颊”、“两颊”。两者之间在现代汉语使用过程中仍旧可以替换,可以根据语境推测其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