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及“巧了”的语义演变与语法化
Semantic Shifts and Grammaticalization of “Qiao” and “Qiaole”
DOI: 10.12677/ml.2024.1210873, PDF, HTML, XML,   
作者: 孙 雯: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关键词: 巧了语义演变语法化机制单向性Qiaole Semantic Shift Grammaticalization Mechanism Unidirectionality
摘要: 本文通过语料库检索“巧”及“巧了”的相关语料,发现二者均经历了语法化过程。汉字“巧”经历了由“巧1”表具体技艺义,到“巧2”表恰好程度义,到“巧3”表消极态度义的语义演变过程;词性由形容词向副词转变;句法位置由核心主语或宾语转变为补语;词语感情色彩从积极到中性、再到消极。而“巧了”以“巧”字为基础,从“巧了1”的具体技艺义,到“巧了2”“巧了3”的程度义、概率义,再到“巧了4”的联系义;其句法位置从核心谓语到补语、再到独立的话语标记;其感情色彩经历了“积极–中性–消极–中性”的转变过程。此外,“巧”及“巧了”的语法化虽表现出强烈的单向性倾向,但也包含了一些单向性反例现象,有助于发现和了解更多的演变动因和条件,丰富和加深对语言演变的理解,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了语法化并非是单一的线性活动,而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Abstract: By means of the corpus tool, it can be found that “Qiao” and “Qiaole” have undergone the process of grammaticalization. “Qiao” has experienced the semantic shifts from “Qiao1”, expressing a concrete skill, to “Qiao2”, demonstrating an abstract coincidence, and to “Qiao3”, indicating the negative attitude; the part of speech of Qiao changes from adjective to adverb; the syntactic position changes from the subject or object to the complement; the implied emotional color varies from positive to neutral and then to negative.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Qiaole” is based on the word “Qiao”, from the meaning of a specific skill of “Qiaole1” to the abstract meaning of degree and probability of “Qiaole2” and “Qiaole3”, and then to the connection meaning of “Qiaole4”; the syntactic position changes from predicate to complement and then to independent discourse mark. The emotional color has also experienced a “positive-neutral-negative-neutral” transformation process. In addition,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Qiao” and “Qiaole” not only reflects the strong unidirectional tendency of grammaticalization, but also contains some unidirectional counterexamples. Those counterexamples are helpful to discover more causes of language evolution and further illustrate that grammaticalisation is not a singular linear process, but a complex process.
文章引用:孙雯. “巧”及“巧了”的语义演变与语法化[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10): 153-160.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10873

1. 引言

汉语形容词“巧”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为“技也,从工,丂声”,也就是指“高超的技艺”,后经过长时间的语义演变,形容词“巧”开始出现副词化倾向,在助词“了”字出现后,与其连用形成“巧了”,并经历了语法化过程,最终虚化成话语标记。

通过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简称CCL)中对“巧了”进行检索,可以对“巧了”的语义进行简单划分:

例(1) 母亲的那手可巧了1,会裁剪漂亮的衣服,会打各种毛衣。

例(2) 你们今儿来巧了2,我们这儿今晚有舞会。

例(3) 他把石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巧了3,正好砸在小鬼的腿上。

例(4) 巧了4,这过路人是省报的一个记者,凭着职业敏感,觉得这其中有戏可做。

根据语义内容的不同,上述例子可以将“巧了”分为4种用法,分别标记为“巧了1”“巧了2”“巧了3”和“巧了4”。

例(1)为巧了1,在句中作核心谓语成分,表示对母亲手工技艺的称赞,即形容某种具体的技艺;例(2)为巧了2,在句中作补语成分,用来形容来访时间与舞会时间契合度之高,即表示时间上的恰好;例(3)为巧了3,在句中作状语成分,是对巧了2语义的进一步补充和扩展,所表达的含义不再局限于事情发生得恰好,而是更侧重于表达其中蕴含的概率意义,语义范围扩大,甚至可以说,“不巧”的含义也被包含在其中;例(4)为巧了4,是可以独立使用的话语标记,相对于“巧了1”“巧了2”“巧了3”而言,巧了4的语义内容被弱化,其在语篇方面的功能更加凸显。

“巧了”的四种不同用法,是其语义演变的四种形式,但究其根本,“巧了”的语义演变离不开“巧”字的语义演变。因此,本文着力于研究“巧”及“巧了”的语义演变过程与语法化机制,以及揭示二者在语法化过程中的密切联系。

2. “巧”的语义演变

“巧”字,形容词,最早出现在周朝时期,其语义和语法功能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不断变化,具体表现为:

1) 在语义内容方面,“巧”字由形容具体的技艺义向形容更加抽象的程度义、态度意义进行转变;

2) 从词性演变过程来看,“巧”字的词性整体上具有从形容词向副词发展的虚化倾向;

3) 从词语感情色彩来看,“巧”字蕴含的感情色彩也在不断发生变化,由最初的褒义词转向中性词,后又产生一些消极意义。

2.1. “巧1”:表技艺高超

在古代汉语中,“巧”字为褒义词,通常被用来形容具体事物所蕴含的高超技巧,以示赞美,这种用法最早出现在周朝时期。

例(5) 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

例(6) 哿矣能言,言如流,俾躬处休。《诗经》

《诗经》中的两处“巧”字用法均为形容词用法。从语义角度来看,此时的“巧”主要用来形容具体的事物,且与人体之间有着直接紧密的联系,如例中的“笑”“言”,均由人体直接产生;从句法角度来看,此时的“巧”在例句中虽为形容词,但紧跟句中核心成分名词,构成“巧笑”“巧言”,在全句中做主语成分;从词语感情色彩来看,被“巧”字所形容的事物被赋予积极的感情色彩,多表示赞美。

到六朝时期,“巧1”的语义范围开始扩大,所形容的事物逐渐扩大与人相关的事物上,虽然与人体无直接联系,但也与人体最直观的感觉——视觉、触觉等相联系,如例(7)、例(8)。后来“巧”字所形容的范围不仅仅局限于具体事物的技艺,而是将范围扩大到人的生产活动上,如例(9)。

例(7) 赐臣金兽袍,珍制饰。《全刘宋文》

例(8) 佛像一十二躯,一边一十五躯,刻画明净,迹妙绝,将神灵所成,非人功也。《全梁文》

例(9) 匠人之制,女工之妙织。《全梁文》

到唐朝时期,“巧”字的词性开始出现副词化倾向,即由形容词词性逐渐衍生出副词词性,如例(10)。

例(10) 蚌鹬相讥,厚诬而弄舌端。《唐文拾遗》

五代时期,“巧”字的副词词性逐渐明显,“巧”字所管辖的范围也逐渐由词扩大到句,“巧”在句中的位置也逐渐外移,例如:

例(11) 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敦煌变文集新书》

此外,“巧1”的语义范围泛化程度更加明显,由形容一个单独的动作转向形容事件整体;从句法位置来看,“巧”字开始做状语;从词语感情色彩来看,“巧1”所蕴含的积极态度开始被弱化,逐渐向中性词靠近。

简要而言,“巧1”所形容的事物逐渐抽象化,由具体事物转向抽象事物,并衍生出副词词性,在句中作状语,感情色彩由积极转向中性。

2.2. “巧2”:表恰好、合适的程度义

“巧2”的用法最早出现在南宋时期,由“巧1”技艺义引申而来。

例(12) 胡说!世间不信有这等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你却卖的丝恰好也是十五贯钱,这他明是支吾的说话了。《话本选集》

例(12)为“巧”字提供了一个新的语境,即“丢失的15贯钱”与“卖丝的15贯钱”相吻合。此处的“巧”所蕴含的语义内容已由“事情发生得巧妙”转向“两者恰好吻合”的程度义,所表达的语义内容更加抽象,开始侧重于不同事情之间的联系。

此后,“巧2”开始衍生出副词词语,如“凑巧”“恰巧”等。从句法位置来看,“巧”字构成的副词短语在句中作状语,其句法位置更加外移,感情色彩偏中性。

例(13) 你说事有凑,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元代话本选集》

例(14) 仁德且战且走,恰为马所蹶,被军士活捉了过来。《英烈传》

2.3. “巧3”:表示否定意义

“巧3”的语义由“巧1”、“巧2”的语义引申而来。

例(15) 先主怒曰:“汝东吴害了朕弟,今日敢以言来说乎!”《三国演义》

例(16) 其参军沈充、钱凤皆谄凶狡。《两晋秘史》

例(15)中的“巧”表达的语义虽为“巧1”,但其所蕴含的情感态度由最开始的积极转向消极,甚至带了一点否定意味。而在例(16)中,“巧”字直接与一众贬义词进行搭配,消极意义更加明显。

例(17) 裴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极了。巡更的又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

同样,例(17)中的“巧”虽具有“巧2”语义内容,但其所在的语境也具有明显的消极色彩,也表达了一种否定的态度。“巧2”原具备的概率意义由积极事件扩展到消极事件中,并增添了多余的感情色彩,正如例(17)中的言语很明显具备一种埋怨的态度。从句法位置来看,“巧极了”作为单独小句出现,说明“巧”字开始拥有由自身引导的独立结构。

总的来说,“巧”字经历了语义演变,由最开始的技艺义,逐渐演变成表示恰好吻合的程度义,再以此两种语义为基础演变为表示消极态度的否定义。与此同时,“巧”的词性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总体趋势由形容词转向副词,其句法位置也呈现外移趋势。

3. “巧了”的语义演变

助词“了”最早出现在唐朝时期,后与“巧”字连用,构成“巧了”。通过在CCL语料库中进行检索,可以发现,“巧了”最早出现在北宋时期,其语义演变在很大程度上基于“巧”字的语义演变,“巧了1”“巧了2”“巧了3”在语义方面基本与“巧1”“巧2”“巧3”相对应。

3.1. “巧了1”:表技艺高超

例(18) 如李泰伯文尚平正明白,然亦已自有些巧了。《朱子语类》

例(19) 问:“东莱书说如何?”曰:“说得巧了。”《朱子语类》

例(20) 到东坡文字便已驰骋,忒巧了。《朱子语类》

此三例中的“巧了”依旧是形容技艺高超,源自于“巧”字的本义,即“巧1”。鉴于在北宋时期“巧1”的语义演变已基本完成,“巧了1”形容的语义范围则直接建立在“巧1”的语义范围上,并未经历“巧1”那般由具体转向抽象的演变过程;从句法结构上看,“巧了”的内部结构并不紧密,处于跨层结构;从感情色彩来看,此处的“巧了”带有明显的积极色彩。

3.2. “巧了2”:表示恰好、合适的程度义

在清朝时期,“巧2”表示恰好的程度义才在“巧了”上展现出来,如:

例(21) 我今日来得不巧了,莫若暂且回去,改日再来打探,看是如何。《七侠五义》

例(22) 凤姐忙向贾蔷道:“既这样,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贾蔷忙陪笑说:“正要和婶婶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红楼梦》

同时,“巧了”的内部结构也更加紧密,如例(23)。此例中的“巧了”很明显不再是跨层结构,而是个独立的结构,在句中作核心谓语成分;从感情色彩来看,其中蕴含的积极态度被弱化,偏向中性词,不包含说话者的主观态度。

例(23) 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开了,岂不是好?《侠女奇缘》

3.3. “巧了3”:表示否定意义

“巧了3”与“巧了2”出现在同一时期,并非从“巧了2”演变而来。此时,“巧了2”所具有的程度义开始扩大,甚至具有“不巧了”的意思,感情色彩发生变化,出现消极意义。从句法结构来看,例(24)和例(25)中的“巧了”依旧为跨层结构,例(26)中的“巧了”才具备紧密的内部结构,此时的“巧了”在句中开始作补语成分。

例(24) 久后秦尤若是犯了官司,刘云就是剐罪,赶巧了官家要一追问刘云的家乡住处,连你老人家都得受连累。《三侠剑》

例(25) 就有说这不是件好事,碰巧了就得出人命。

例(26) 这真巧了,难道一面缘都没了?《孽海花》

3.4. “巧了4”:表联系义,脱离基本语义,语篇功能突出

在现代,“巧了”已慢慢演变成一个话语标记,不具备特殊语义,而是起到衔接上下文的作用。

例(27) 八十高龄的骆老怎么会出现呢?然而,巧了,骆老偏偏就来了。

例(28) 巧了,这过路人是省报的一个记者,凭着职业敏感,觉得这其中有戏可做。

例(29) 护士长张明霞果然脱口就说出了郭虹家的电话号码,并且说:“巧了,郭虹上午还来过,不过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在做透析。”

例(30) 这位一听,怎么?唱着问?巧了

此时的“巧了”,已基本脱离其本义——技艺高超,也不表示任何的程度义或态度,而更倾向于一种联系,一种语篇间的联系,不仅推进下文发展,同时与前文保持着联系,起到承上启下的语篇作用。

4. “巧”及“巧了”语法化的机制

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或现象[1]。语法化并非仅仅是句法层面的现象,它涉及语言各层面的变化[2]。“巧”字经历了语义演变,由最初的形容词向副词转变,经历了语法化过程。而“巧了”在“巧”字的语义演变基础上继续演变,从充当句子或小句的核心谓语,演变为补语成分,最后成为衔接上下文的功能词,亦经历了语法化过程。

4.1. 认知隐喻与语义泛化

实词的语法化会带来两种结果:语音简化和语义泛化[3]。从认知的角度来看,语义泛化既参与了“巧”字的语义演变,也存在于“巧了”的语义演变中。“巧”及“巧了”既在其不同语义之间存在语义泛化现象,也在同一语义中存在语义泛化。

Heine等人提出了语义泛化的序列:人 > 物 > 活动 > 空间 > 时间 > 性质[4]。根据前文的分析,“巧1”所表示的语义内容经历了从形容人(巧笑倩兮),到形容物(巧迹妙绝),再到形容活动(匠人之巧制)的演变过程,很明显符合上述的语义泛化序列;在“巧1”向“巧2”演变的过程中,开始出现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语义泛化,侧重在空间、时间上的恰好;而在“巧2”向“巧3”演变的过程中,表示主观情感态度的语义开始产生,语义泛化进入下一序列——性质。

Hopper & Traugott曾提出了“生命度等级”:人 > 生命体 > 非生命体 > 抽象[5]。“巧”字的语义泛化同样符合该生命度等级序列,由形容人(巧笑倩兮),到形容非生命体(巧迹),再到形容抽象事物(匠人之巧制)。

但是,在“巧”字语义演变基础上的“巧了”的语义演变则并未严格遵循上述的语义泛化序列。例如,“巧了1”的语义演变直接建立在已基本完成语义演变的“巧1”基础上,进而在同时期直接出现对人、物和活动的类似表达,不似“巧1”那种遵循等级鲜明的语义泛化序列。这恰恰可以说明,语法化的单向性只是一种强烈的倾向而非绝对的原则,同时,单向性反例也具有可解释性[6]。鉴于“巧了2”与“巧了3”出现在同一时期,很难说“巧了3”语义的产生是以“巧了2”语义内容泛化产生的结果。因此,笔者认为,“巧了1”“巧了2”“巧了3”并非由“巧了”本身演变而来,而是从与之紧密相关的“巧”字演变而来。

4.2. 句法位置与重新分析

“巧”单字在句法位置方面的变化主要有两种,一是作形容词,其后紧跟名词,在句中作主语或宾语,占据句法核心位置;而是作副词使用,在句中充当补语,修饰核心谓语动词,并在“巧”字与核心谓语动词间增添其他成分,如“得”等,使“巧”字的句法位置逐渐后移。至“了”字出现后,“巧”字与“了”字相结合,所修饰的范围逐渐扩大到全句,由先前的修饰核心谓语动词逐渐扩展到全句,最终独立出来,作为话语标记。

重新分析历来被视为句法演变最重要的机制[7],是指一个结构式在不改变“表层形式”的情况下“底层结构”发生了变化。重新分析为“巧”及“巧了”的语法化过程提供了合理解释和依据。总体而言,“巧”字的语法功能演变趋向大致为由形容词向副词转变,而重新分析在“巧”字的语法功能转变上提供了合理解释。如,“巧笑”,既可以理解为“Adj. + N.”的结构,也可以理解为“Adv. + V.”的结构,从而促进“巧”字副词词性的出现,继而出现“V. + Adv.”结构,而在“V. + Adv.”的结构中,可增添其他成分,出现“排的如此巧”一类用法,在此基础上又可增添其他成分,如“V1. + V2. + 其他成分 + Adv.”“见他叫得巧”。由此可见,“巧”字的句法位置不断后移,距离句中核心成分越来越远。

同理,重新分析也为“巧了”的句法位置变化提供合理依据。“巧了”在“巧”字的副词化倾向基础上,从跨层结构演变为独立结构。在“碰巧了”和“赶巧了”一系列句子中,通常被理解为“碰巧” + “了”和“赶巧” + “了”的“Adv. + 了”结构,而通过重新分析,可以将“碰巧”和“赶巧”进行拆分,由于古汉语中一词多义现象及其普遍,形容词作名词的用法并不少见,“巧”单字亦可被用作名词看待,即由“V. + N. + 了”结构演变为“Adv. + 了”结构,既为“巧”字的副词化倾向提供合理解释,也为“巧了”省略结构的出现奠定基础。

4.3. 经济原则:省略结构

语言的经济原则又称作语言的经济性[8]。“巧了”作为独立结构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源自于经济原则——省略结构。早在北宋时期,就已出现“巧了”作为单独成分存在的语句,但这时候的“巧了”并未脱离其基本语义,不应被认为是话语标记,而应被视作一种省略结构。试分析以下几例:

例(31) 这是有去有来的买卖,不过是拿国家库里钱捣库里的眼,弄得好,巧了,还是个对合子的利儿呢!

例(32) 华忠便将店主人请来,和他说找人,送公子到荏平的话。那店主人说:“巧了。才来了一起子,从张家口贩皮货,往南京去的客人……”

例(33) “告诉你吧,迷字就是多撒胡椒面。”艾虎说:“巧了,我就是好吃胡椒面。”

此时的“巧了”,虽可以被看作为一个独立结构存在,但其本质并非为话语标记,而更像是在言语间为了省时省力出现的省略结构。例(31)处的“巧了”更像是“弄得巧了”的省略形式,与前文“弄得好”结构一致。而通过仔细对比,可以发现例(32)与上述例(25)所表达的含义并无不同。例(33)也是如此,此时的“巧了”所表达的语义内涵还是比较明确的,表达的都是“巧了2”的恰好程度义。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些省略结构的存在也为后来“巧了”作为话语标记独立出来提供了合理依据。

4.4. 主观化与语境因素

语言不仅表达命题意义,而且还透露出说话人的情感和态度[9]。含有说话人主观信念和态度的表达成分经过反复使用,最终凝固下来,就是主观化的过程,也就是语言为表现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10]。在主观化过程中,语境因素发挥了重要作用,说话者会根据交际目标而赋予语言形式以新的意义[11]。根据前文的分析,可以发现“巧”及“巧了”均经历了主观化的过程,“巧”及“巧了”所蕴含的感情色彩变化恰好反映了含有说话人的情感和态度的表达成分被凝固下来的主观化过程。在该过程中,语境因素可以说是其主观化过程的催化剂。“巧”及“巧了”的语义演变均离不开语境因素的影响,特别是“巧3”和“巧了3”。例(17)以及例(24)~(26)皆具有明显表否定消极意义的语境要素,如“险些儿误了大事”“受连累”“得出人命”“一面缘都没了”等语言成分,随着此类语境的频繁使用,“巧”及“巧了”的否定意义便随之产生。但值得注意的是,“巧了4”作为话语标记出现时,其中蕴含的主观态度逐渐被弱化,这与“巧了4”语义功能被弱化以及语篇功能凸显密切相关。

5. 结语

语法化研究的目的是推导出语言形式的演变和形成过程。通过在CCL语料库对汉字“巧”及“X了”结构之一的“巧了”进行语料检索后,可以发现:汉字“巧”与的“巧了”均经历了语法化过程。汉字“巧”经历了由具体转向抽象的语义演变过程,从“巧1”表具体技艺义,到“巧2”表恰好程度义,到“巧3”表消极态度义;其词性也经历了副词化倾向,由形容词向副词转变;其句法位置不断外移,由句中核心主语或宾语到补语;其词语感情色彩也发生了变化,从积极到中性、再到消极。而“巧了”以“巧”字为基础,从“巧了1”的具体技艺义,到“巧了2”“巧了3”的程度义、概率义,再到“巧了4”的联系义;其句法位置从核心谓语到补语、再到独立的话语标记;其感情色彩经历了“积极–中性–消极–中性”的过程。

“巧了”的语法化过程离不开“巧”字的语义演变。换句话说,“巧了”的语法化过程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建立在“巧”字语法化演变的基础上,特别是“巧了1”“巧了2”“巧了3”语义的演变并非来源于“巧了”本身,而是来源于“巧1”“巧2”“巧3”的语义演变,继而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巧了4”。由此可见,语法化并非是单一的线性活动,而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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