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构式是具体语言系统中的规约化的形式–意义的配对,具有不可推导性。研究发现,网络流行语“什么X
事物”并不是像平常的表达那样直接描述所提到的人或事物,而是通过了一层或多层的类比和隐喻,映射到另外一个词汇上来描述。本文将网络流行语“什么X
事物”作为研究对象,以Gddl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施宏春互动构式语法理论为指导,分析修辞构式“什么X
事物”网络层级体系及互动机制,认为该构式生成、运转及发展是多界面互动机制合力作用的结果。
Abstract: Structure is the pairing of form-meaning in concrete language system, which is inducible. We find that the network buzzword “什么X事物” does not directly describe the people or things mentioned as the usual expression, but through a layer or multi-layer of analogy and metaphor, mapped to another word. This paper takes the network buzzword “什么X事物” as the research object, under the guidance of Gddlberg’s construction grammar theory and Shi Hongchun interactive structure grammar theor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network hierarchy system and interaction mechanism of the rhetorical construction “什么X事物”, and thinks that the formation, 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structure are the result of the resultant effect of multi-interface interaction mechanism.
1. 引言
根据Gddlberg的观点,构式是具体语言系统中的规约化的形式–意义的配对(Fi, Si),其形式、意义和功能的某一方面不能通过其组成成分推导出来,构式义必然大于各成分意义的简单相加,即具有不可推导性。近年来,随着弹幕、朋友圈、微博、贴吧等网络社交文化的不断发展,研究发现一种新型的网络流行语,即“什么X事物”,属于半开放构式,“什么”为构架成分,“X事物”为待嵌成分。这一类网络流行用语构式的“X”主要以名词/名词短语的形式出现,一般是指其他作品或现实中的某个经典的、典型的形象或代表物等。它们并不是像平常的表达那样直接描述所提到的人或事物,而是通过了一层或多层的类比和隐喻,映射到另外一个词汇上来描述。同时,除了表示相似,整个构式还表达了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如出乎意料、忍俊不禁、略带戏谑、略带嘲讽之类的意思。例如,当某个文艺作品中的角色一个个无脑地挑战反派,结果被反派一个一个打败时,这时弹幕可能会有人说:“什么葫芦娃”;当网络上某人发布一条关于某个不出名院校的帖子时,帖子下面就会出现“什么说唱学院”的评语。“葫芦娃”“说唱学院”都是出现在常项“什么”后的待嵌成分“X事物”。其中,“葫芦娃”一词更常出现在游戏场景,来源于中国动画《葫芦兄弟》一剧中葫芦七兄弟为救爷爷在不同时间白白丧命的系列场景,与游戏中队友支援不及时,毫无头脑送人头的情节十分相似,这种队友被戏谑为“葫芦娃”。
一般来说,现代汉语疑问代词“什么”基本用来表示指称或者疑问。根据吕叔湘先生(1985)的观点,“什么”还具有表示感叹的用法,而且其疑问形式也往往具有感叹性,即“什么”不仅可以用作疑问标记,也可以用作感叹标记,“感叹和疑问之间具有内在的认知联系”[1]。前人关于疑问代词“什么”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讨论其否定用法上,后来随着构式语法的兴起,越来越多学者们将研究视角转向其作为否定构式来研究。王力(1943)、吕叔湘(1985)等学者主要从“什么”否定义的来源进行探究,分析其具体否定用法[2] [3]。学界将“什么X”视为构式来研究的主要观点有:1) 认为“什么X”一类语言现象具有特殊性,是一种由常项“什么”和变项“X”组成的构式整体[4];2) 认为“什么X”并不是以孤立的状态存在的否定结构,而是与相关语境紧密联系从而传达出说话人某种情感的应答语[5];3) 认为“什么X”是一个具有浓厚口语色彩的否定构式[6]。据此,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上,将网络流行语“什么X事物”作为研究对象,以Gddlberg的构式语法理论、施宏春互动构式语法理论为指导,分析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网络层级体系及其互动机制。文中语料主要来自百度百科及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BCC语料库)。
2.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网络层级体系
构式的网络结构由网络上的各个节点(即具体的构式)和节点之间的连接关系组成,因此,分析归纳构式的类型及其生成过程有利于构架清晰的修辞构式网络层级体系。
2.1. 构式“什么X”的类型
根据已有研究结果,构式“什么X”根据构件间的形义关系主要可以分为四类:一是“什么X事物”,构件“X”可以是具体名词性成分,也可以是抽象名词性成分;二是“什么X动作”,主要表达否定某行为或动作;三是“什么X性质/状态”,表达当说话人认为实际情况的程度状态不具有或低于或高于X的性质状态时的反应;四是“什么X语气”,例如“什么呀”“什么呢”“什么啊”。该类“什么X”是“脱落了否定对象X后用表达语气的语气词顶替该变项所形成的,被省略的作为信息焦点的原X来自上一说话人话语的部分或全部”[7],表达说话人对上一说话人说话内容的否定态度。构式类型及构例如表1:
Table 1. Structure type of “什么X”
表1. “什么X”的构式类型
构式类型 |
构例 |
什么X具体事物/抽象事物 |
(1) “一乐,你还要喊,陈先生说要喊半个时辰。” “够啦。什么陈先生,也是个王八蛋。”(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2) “他有志气!” “什么志气,做都督,做师长,都是些混蛋……”(沈从文《道德与智慧》) |
什么X动作 |
(3) “大文,还有烟没有啊?借支过过瘾。” “什么借?光借不还。”(莫言《会唱歌的墙》) |
什么X性质/状态 |
(4) “不是不担,是要担得科学一点。” “什么科学?还不就是学懒?……”(韩少功《马桥词典》) (5) 她还傻乎乎的…… 什么傻乎乎!不用大脑思考问题用什么思考啊!(微博) |
什么X语气 |
(6) 传说某某地方出了一个大学生,马桥人就会不服气地说:“什么呢?可惜盐午是个汉奸,
要不三四个大学都读下来了。”(韩少功《马桥词典》) |
“什么X”这一构式主要出现在对话或者其他具体语境中,具有现场性,其构式义无法脱离具体语境推导出来。例如表1中的“什么科学”脱离了当时的对话语境,我们无法也无法准确推导出这一构例的语义,也无从感知其所要表达的情感态度。结合上一说话人的话语内容,我们可知“什么科学”的意思是不科学,即说话人认为对方不具备科学的性质,只是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而已,表达说话人对对方的嘲讽之意。然而,我们发现,新型的网络流行语“什么X事物”可以脱离语境独立出来,其构式义能够直接从整个构式推导得到,这与“什么X事物”这一构式网络体系的生成过程有关。
2.2.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网络层级
我们将以Traugott (2018)的构式间等级划分观点为指导,采用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级来梳理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网络体系。构式“什么X”处于宏观构式层,统治其下位构式,且构式“什么X事物”可以被看作是“什么X”构式的子构式与子构式,即“什么X = 什么X事物”。构式“什么X具体事物”和“什么X抽象事物”与构式“什么X事物”组成中观构式层。这些构式通过隐喻或转喻的方式衍生出新的构式(即具体构例),形成微观构式层。不同层级的构式是“什么X”构式网络中的节点,这些构式是新的构例生成的基础,促成新的形义结构体生成。如图1。
语言使用者在具体语境中依托语法构式“什么X”的句法模型和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语义类型,创新生成微观构例,这些修辞构例在频繁的使用中被构式化成微观构式。“什么X事物”宏观构式、中观构式以及微观构式处在互动关系中,不断生成新型的微观构式群体。
Figure 1. Hierarchical network of rhetorical construction “什么X事物”
图1.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网络层级
3.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互动机制
修辞构式的生成与扩展是多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不仅包括构式的内部互动作用,也包括“界面互动”,即构式与外部因素之间的互动作用[8]。我们经常面对的边缘现象、例外现象,往往就是多重界面互动作用的结果。因此,本文主要分析“什么X事物”构式的多重界面互动机制,如语义表达与语用情境的互动、语法与修辞之间的互动。
3.1.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语义表达与语用情境互动
“什么X事物”的语义表达与语用情境之间的互动。比如“什么特朗普”这一微观构例,“特朗普”作为构件嵌入构式框架中,占据X事物的位置,与构件“什么”组成新的构式,从而满足说话者的表达意图。“特朗普”作专有名词,指的是第45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但由于他上台后,常常语出惊人,习惯性地在各种媒体面前大放厥词,无论谈及什么话题,在夸夸其谈一大通之后,总免不了加上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xxx”。有网友翻出他之前的言论,发现他不仅懂病毒,还懂风车、懂建筑、懂科技、懂吃肉等等,成功突破人们的认知。因此,被网友们戏称“懂王”,意指某个人过度自信,仅凭自己的想法来觉得他人说的都是错的,而自己的言论绝对是正确的,世界上万般事物,就唯有自己最懂。经此,“特朗普”一词不仅仅专指某个具体的人,同时还指具有特朗普同款“懂王”性质的人,体现了其意义的泛化。“什么特朗普”含义也随之扩大,除了在具体语境中表示疑问、否定等,还能够独立出来,不受语境限制,针对某个人大放厥词的语言行为进行评价,表达对对方的嘲讽之情。类似的构例还有“什么葫芦娃”“什么说唱学院”“什么厂牌”等。因此,语义和语用之间是互动共生、互相促进的。“意义泛化带来语用情景的扩大,语用情景的扩大会促进意义的进一步泛化”[9]。
3.2. 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的语法与修辞互动
修辞构式是在语法构式的基础上生成的创新表达,构式的语法与修辞也是互动的。虽然最初生成的实体构例的构式义具有不可推导性,但基本处在认知机制和加工机制允许的范围之内,“不同层级的构式或构例互动共生,同处于一个动态变化的构式系统之中”[9]。语法构式“什么X事物”所表示的含义可以概括为类:不具备X事物的某种性质或属性、不是合格的X事物、X事物是不合适的、主要表达主观不满/疑问/惊讶等态度。第四类“主要表达不满态度”没有明确的构式义,与命题无关。这一类可以被理解为“什么X”的基本语义,前面三类语义均含有主观不满/疑问/惊讶等主观情绪含义。而修辞构式“什么X事物”多用来表示说话人对某人某事某物出乎意料、忍俊不禁、略带戏谑、略带嘲讽之类的意思,实现特殊的表达意图。比如:
(7) “有一只黑猫是不是到你们这儿来过?”
“什么黑猫!”姑娘气呼呼地嚷道,“我们市分会里有一匹驴,一匹蠢驴!”(米·布尔加科夫《大师与玛格丽特》)
(8) 《神探狄仁杰》里,元芳失忆,小清希望他不要想起往事从而独占他时,弹幕里会说:“什么病娇”。(知乎)
例(7)中的“什么黑猫”是对上一说话人问题的回答,是语法构式的常规用法。其构式义可以结合语境,从上一说话人的话语内容推导出来,构件“黑猫”指的就是对话中所提到的实际事物,构件“什么”从说话人的后一句话可以得出其表达的是一种客观不满的情绪,整体含义可以等于“什么黑猫”,即可以理解为“黑猫不见了不要来质问我,你这种行为让我感到很不满”。而例(8)“什么病娇”则属于修辞构例,其构式义无法从构件“什么”和“病娇”推导出来,需要依托语法构式“什么X事物”,借助认知机制(隐喻)来解读“病娇”的“因为爱而产生病态扭曲心理的人物属性”的含义。在这里,构式“什么X事物”并没有像常规一样“招聘”语境中提到的事物“小清”,而是“招聘”与该事物的特征具有相似性的“病娇”嵌入构式中,将剧中“小清”病态心理特征映射到“病娇”一词上,从而更深刻地表达对“小清”病态心理的嘲讽与诟病,达到更高级幽默效果。因此,这些修辞构式的构式义具有一定的不可推导性,但可以依托语法构式,借助认知机制及组成成分在词库中蕴含的百科知识,利用事物间相似性和相关性的联想方式来推导。
4. 结语
语言是一个复杂、开放和动态变化的系统,网络流行语的出现与发展不断推动语言的变化。为了满足表达的需求,语言使用者依托已有的语法构式“什么X”,借助隐喻或转喻的手段,创造新型的修辞构例。最初的修辞构例在不断多次的使用中被常规化并被构式化成微观构式。这些构式受到多重因素相互作用以及内部互动作用的影响,从而不断生成与扩展,从而丰富其内涵。施宏春(2021)认为,构式都是“长成”的[10],研究修辞构式的网络层级生成体系及其互动机制,不仅丰富我们的语言表述,对语言的修辞研究也具有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