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自十八大以来,党中央相继出台一系列政策以推进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并在实践层面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但仍存在基层社会服务人员紧缺、服务机制不完善等问题[1]。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基层强则国家强,基层安则天下安,必须抓好基层治理现代化这项基础性工作。”[2]充分调动不同主体参与基层社会治理的积极性,实现多元合作共治,是构建基层社会治理新格局的必然要求。
截止至2021年,我国志愿者注册人数为2.17亿,较之2012年增加74倍[3]。其中,14~35岁志愿者人数超过9000万人[4],即大学生成为志愿者主体。大学生志愿者以具有高知识水平能力[5]、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6]、灵活的假期时间[7]等特征成为基层社区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群体之一,在社区服务等基层治理中发挥了促进社区养老[8]、推进乡村振兴[9]、维持基层社会秩序[10]的作用。与此同时,现实经验表明,该群体在基层实践中,亦存在着志愿服务者身份认同与获得感不匹配[11],社会经验和群众工作方法上的欠缺[12],专职负责人员欠缺[13]等问题。如何充分发挥大学生志愿者的群体优势,使其更好地融入、服务基层社区,不仅关乎着我国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也是实现大学生高质量就业、培育家国情怀的重要途径。
本研究聚焦大学生志愿者群体,关注以差序格局为主要特征的基层社会结构与大学生的行动策略二者互构关系及其实现路径。进而,在梳理行动者的“情”与“理”具体实践策略基础上,尝试厘清我国基层社会中“传统”与“现代”多维、动态共存之现状,尝试回应既有研究所指出的基层治理“传统”与“现代”二元关系之争议。在实践层面,本项目试图提出多维可行策略,以推进多主体、多面向构建社会治理共同体。
2. 文献综述
2.1. 基层社会结构:“差序”的延续
费孝通先生在研究中国乡村结构时提出了差序格局的概念,这也是基层社会结构的主要特征,即“每一家以自己的地位作为中心,周围划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的大小要依着中心势力的厚薄而定”“以己c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样,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14]。这种差序格局的形成受到血缘、地缘、经济水平、政治地位、知识文化水平等因素的影响。孙立平、郭于华在研究农村税费征收时,分析了在正式行政权力运作的过程中,权力的行使者将诸如“人情”“面子”“常理”等日常生活原则和民间观念引入正式行政权力行使的过程之中,从而使国家意志能够在农村中贯彻执行[15]。周飞舟认为利用这些“关系”和“人情”,使本来通过正式制度难以完成的工作得以顺利完成,这是中国社会中极为常见的现象,并不仅限于乡村社会。在城市社区,在官场、商界和学界中,这些关系无处不在,且扮演着重要角色,既有基于家庭、朋友等初级群体的关系,也有领导、同事等次级群体的关系[16]。
2.2. 大学生社区志愿服务研究
大学生志愿者参与基层社区服务在我国由来已久。民国时期,就有仁人志士带领着先进知识分子和大学生开展了一系列的乡村调查,晏阳初主持的平民教育运动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17]。社会的蓬勃发展推动大学生志愿服务和基层社会治理深度融合,但是大学生在实践的过程中难免会遭遇一些困境,不少学者对此开展了研究。杨净净、易嘉欣等认为大学生志愿者面临诸多困境,如志愿服务的有限参与、选择性参与以及队伍内部人际关系不协调等等[18];夏巾帼认为大学生治村很好地契合了当前基层治理行政化下的治理需求和治理任务,但从长期来看,大学生治村困境表现为基层治理主体的不稳定性、治理手段中群众工作方法的缺失[19];此外,胡溢轩发现乡村分利秩序、村庄传统权威结构、自身角色定位模糊是造成青年大学生在乡村处于边缘化困境的主因[20]。
3. 分析框架与研究方法
3.1. 分析框架
基于专业逻辑与本土逻辑,本研究主要回应的问题是如何使大学生志愿者到基层社区服务具有合法性和有效性。社会治理难以依靠某种单一力量完成,已是既有研究之共识,这为志愿者参与社会治理提供了理论依据。尤其在村镇中,以差序格局为主要特征的乡土社会结构更为明显,对大学生的治理能力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中国社会由于长期的家族和宗法势力的影响,为儒教伦理所接受和支持的整个中国社会结构,是一个突出的“特殊主义”的关系结构“人情”、“常理”等日常生活原则和民间观念作为我国乡土社会之底蕴,既影响着正式权力运作的具体策略,也形塑着大学生志愿者的基层实践特征。分析框架详见图1。
Figure 1. Dual logic in grassroots volunteer service practice of college students
图1. 大学生基层志愿服务实践中的双逻辑
3.2. 研究方法
本文的研究主要基于2023年、2024年课题组通过线上和线下相结合方式,对15位基层大学生志愿者(A1~A15)进行了深度访谈,受访者来自天津、河南、河北等多个地区,服务的社区类型主要有农村社区和城市社区两大类,其中农村社区大学生志愿者占大部分;并对3位社区工作者(B1~B3)、3位社区居民(C1~C3)进行了深度访谈,了解社区工作者和居民对于大学生志愿者的看法与期待,从多主体认清大学生志愿者的定位,进一步完善材料信息。受访者基本信息见表1。
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respondents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
编号 |
性别 |
年龄 |
身份 |
(服务)社区类型 |
A1 |
女 |
19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2 |
男 |
19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3 |
女 |
22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4 |
女 |
18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A5 |
男 |
19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6 |
女 |
21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A7 |
女 |
20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8 |
女 |
20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9 |
男 |
23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A10 |
女 |
19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11 |
男 |
21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12 |
女 |
21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A13 |
女 |
18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A14 |
女 |
20 |
大学生志愿者 |
农村社区 |
A15 |
男 |
22 |
大学生志愿者 |
城市社区 |
B1 |
男 |
35 |
社区工作者 |
农村社区 |
B2 |
女 |
40 |
社区工作者 |
城市社区 |
B3 |
女 |
37 |
社区工作者 |
城市社区 |
C1 |
男 |
41 |
社区居民 |
农村社区 |
C2 |
女 |
26 |
社区居民 |
农村社区 |
C3 |
女 |
35 |
社区居民 |
城市社区 |
4. 初来乍到:多重挑战
对于基层社区而言,大学生志愿者俨然是“外人”“晚辈”以及“非正式人员”等多重身份集合体,初来乍到,如何获得社区居民、社区组织人员的信任,成为最直接的难题之一。
4.1. “拖油瓶来了”与“有劲使不出”
从现状来看,大学生进入到基层社区之前对于自己的志愿服务工作有着各种期待。但是一部分大学生志愿者在基层实践过程中,并没有清晰的权限和从事社区工作的合规合法性,从而与角色期待产生偏差,主要表现在打杂、无专业事务、无自主权等。这种偏差往往让大学生志愿者感到无所适从,陷入到实践困境当中。一方是社区在做社区工作时感觉“带着拖油瓶”,另一方是志愿者感到“有劲使不出”。在这种情形下,很多时候既没能充分发挥志愿者的独特优势,也没能有效缓解社区工作人员的任务压力。
“我去的时候,就是刚开始去那几天,我是完全不能适应的,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就只能坐在我的工位上。”(A9,2023年9月)
“我基本上都没有运用到专业知识,因为我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常规了。”(A10,2023年9月)
其他被访者也提到了类似情况,部分大学生志愿者刚进入工作时,社区并没有给他们划分一个清楚的职责,导致志愿者对自己的任务无所适从,“完全不能适应”基层的社会结构和行动逻辑,无法更好地开展工作。“工作实在是太常规了”也体现出志愿者对于无法施展才能和角色期待落空的无奈。即使大学生志愿者对社区建设充满热情,有较高的社区参与感和热心公益的精神,但是由于专业能力不被认可,没有办法将丰富的社区工作理论转化为实地社区活动实践,也很难脱离将志愿服务工作浮于表面的现状。
4.2. “你谁啊?!”
当大学生试图嵌入到一个陌生的基层社区中开展志愿行动时,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理解和适应社区的规则和文化,熟悉社区工作模式与服务对象,尽可能加快建立与社区成员之间的信任关系。尤其是在农村熟人社会中,由于差序格局强调关系的紧密性和排他性,大学生志愿者作为“外来者”往往难以快速融入基层,获得社区成员的信任和认同。这种嵌入困境不仅影响了大学生志愿行动的效果,也阻碍了他们在基层社区中的长期参与和发展。
“在基层服务中遇到的困难还是在入户调查的时候,和一些村民不能很好地深入他们,因为自己也是相当于一个外来的人群,然后和他们交谈时不能就是把自己的内心的话给你说出来,他更多的是说一些面子上的话。”(A3,2023年2月)
嵌入到一个陌生的社区开展志愿服务难度更为险峻,志愿者往往面对着未知的社区情况和“熟悉的社会涟漪”之差异。在全新环境开展活动也需要更多时间精力去完善维护多方关系。就实际情况而言,大学生作为“外来者”,某些领域如入户调查、社会福利、公共安全等领域对专业技能要求更高,这也会直接导致志愿者“插不上手”。
4.3. “小孩家家”
大学生在基层社区中,相对于社区的长辈和资深成员,往往被视为“晚辈”冠以“小孩家家什么都不懂”、“志愿者帮不上什么忙”的标签,因此被边缘化,难以涉及重要的、核心的问题。年龄小不仅使得大学生在与社区成员交往时,容易受到经验和权威上的限制,遭遇话语权不足的问题,而且给人留下一种“不靠谱”的印象,可能被社区居民忽视或者与社区成员的沟通中陷入困境。
“比如说去农田进行测量的时候,会有那上了年纪的村民去跟你说与他家实际地况不相关的东西,然后去跟你去争论。刚开始来到基层做志愿者的时候总感觉和老人们有些隔阂,他们把我们当小孩家家看。”(A5,2023年10月)
大学生志愿者虽然有了一个看似合法性的身份,身穿“红马甲”,有着社区官方认证的志愿者身份。但是作为晚辈,在嵌入到一个社区中时还会面临困境——在与老年居民沟通时会感到受阻,这种隔阂体现在老人以惯性思维认为大学生志愿者“小孩家家”干不了什么事,以及大学生志愿者想帮助老人解决问题,老人却拒绝交流不好亲近。
5. 投石问路:情理兼有,多种策略
进入基层社区的重重困难,给大学生志愿者们带来了诸多挑战,但个体具有主体性和能动性,在实践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大学生参与志愿行动的过程中,“情”与“理”行动策略的运用不仅反映了基层社会结构对他们的影响,而且体现了他们对于社会结构的调适能力。大学生如何在不同的情境中巧妙运用情与理,从而取得志愿服务的合法性身份和有效性行动,成为决定大学生志愿者“成就感”获得的关键因素。
5.1. 关键人物带领:注重寻求社区专业人士帮助
大学生志愿者作为“外来者”身份嵌入陌生社区时,通过关键人物带领,如在社区专业人士的帮助下,大学生志愿者深入社区基层“刷脸”,久而久之和居民形成一种“面熟心熟”的私人关系。注重寻求社区专业人士的帮助,强调和居民情感上的亲近,建立信任关系。
在众多访谈样本中,许多志愿者不约而同提到了一个关键点:寻求专业社区工作者的帮助。另外,一名社区工作者也提到,“作为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志愿者,首先要明白,当被录取到一个岗位时,就要有责任感,对岗位负责的同时对自己负责,上级交办的任务要第一时间完成,不懂的地方要及时向我们求问,我发现,往往那些表现较好的志愿者都是完成工作较快、主动帮上级分担工作任务、有求必应的。”(B1,2024年1月)
现阶段,应该注重对大学生群众工作能力的培养和锻炼,一个可行的方案是,由群众工作经验丰富的中老年干部结对帮带年轻大学生志愿者。在一次次的群众工作实践中,通过中老年干部的言传身教,大学生志愿者能够逐渐扩大群众基础、提高群众工作能力,赢得群众的信任与支持。
5.2. 讲道理:借用专业素养或者明文规定完成任务
在必要的情况下,大学生可以利用官方的政策、法规压力来推动志愿行动的顺利进行。例如,访谈对象提到,“我们刚开始也拿他没办法,后来去查了那个民法典和消防法,明确地拿出了具体法规条例,又找了一个高大一点的社区管理人员去“吓唬”他,我们说他已经违法了,如果消防介入就要罚款了,还给他看了一些商铺着火的短视频。他就立马很礼貌地让我们进去了。反正就觉得这些法规真的有用。”(A12,2023年9月)
社区治理的相关政策法规从中央级到省市级相对完善,能够对社区治理有较为明确的规划指导。在法律层面,对社区治理等相关规定也有严格规范。因此,在社区治理政策落地的过程中推动基层社区治理条例的相应修改,对不同类型社区进行精细化区分,“对症下药”,针对不同情况精细条款,能够使治理协同更加可靠理性,依例进行。
也就是说,“大学生志愿者的工作一方面是对志愿者本身素质的提升,另一方面是协助工作人员创造更好的社区氛围,也就是说,能够运用一些更加理性、高效的治理手段和方法,促进问题的有效解决,更好地开展社区治理和社区服务。”(B2,2024年1月)
5.3. 打感情牌:通过“将心比心”建立情感联系
首先,运用拟亲属称呼亲近关系。通过运用拟亲属称呼,如“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等,大学生能够迅速增进与社区居民的关系,增强彼此之间的亲近感和信任感,建立起一种拟亲属的关系。这种称呼方式不仅能够减少沟通障碍,还能够为后续志愿行动的顺利开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大学生志愿者通过诉苦来博取同情,也反映出了社会伦理的普遍现象,体现出来了伦理特点,有“情”便让志愿工作更轻松地得以解决。有“情”又有“理”,大学生不仅仅学到了处理基层矛盾事件的方法,同时也反映出了大学生在基层服务过程中应该具备的品质和特点。
其次,运用私人关系拉近距离。大学生可以通过寻找和建立与社区成员的私人关系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例如,通过组织社区活动、聊家常等方式同社区成员建立友谊。居民信任大学生志愿者,大学生志愿者服务居民,久而久之二者之间形成一种“面熟心熟”的私人关系。正如访谈对象所提到的:“我的建议的话,我觉得大学生可以,多多在村民面前露面吧,就是跟他们聊一些家常,能够跟他们增进一下关系。”(A6,2023年10月)
通过“将心比心”来建立情感联系,在与社区成员的实际接触中,大学生志愿者需要具备灵活变通的品质。在遇到年龄困境或者“晚辈”的角色困境时,大学生运用拟亲属关系,称呼对方为“自己人”,从而更容易获得社区成员的支持与配合。尝试打“感情牌”,有助于打破陌生和隔阂,促进大学生与社区成员之间的深入交流。
再者,运用自身活力打造优势。大学生常利用自己的年轻和活力,借用与自己相匹配的“年轻人”“孩子辈”,与社区成员建立一种类亲属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的建立不仅能够拉近大学生与社区成员的距离,还能营造一种和谐融洽的社区氛围。“大学生优势就在于年轻有活力有朝气,去带领一些比如说年轻的志愿者们或者小朋友,或者是老年人都是非常有利的,大家都很喜欢这样一个年轻有朝气的角色。”(A9,2023年9月)
“大学生志愿者到社区里,能帮助弱势群体,比如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学生们年轻,有朝气,肯吃苦,希望他们能多帮助老人。”(C2,2024年1月)对于社区中行动不便的老人,大学生志愿者可以开展上门服务,为老年人提供生活上的帮助和情感上的慰藉,这也是大学生志愿者的独特优势所在。
总之,大学生志愿者可以先通过情感交流和互动来赢得社区成员的信任和认同,然后再在此基础上进行理性的沟通和合作,即先“情”后“理”,“情”“理”并施。这种情感与理性的结合,增强了大学生志愿者在社区中的影响力和可信度,既能够建立起大学生与社区成员之间良好的信任关系,又能提升所在社区志愿行动的长期性与稳定性。
6. 结论与讨论
大学生藉由志愿服务参与基层治理虽然契合了当前基层治理行政化、治理能力专业化、治理人才年轻化下的治理需求和治理任务,但从目前所研究得到的现状来看,有可能带来基层治理主体的不稳定性、治理手段采取不当、大学生参与感低等问题。同时,我们看到大学生志愿者在参与过程中也积累了诸多经验:如“情感牌”与“法规通行证”并行施展、健全志愿者参与社区组织的激励机制,以及中老年专业社区服务工作者对大学生的结对帮带,从而使这些问题得到改善。在推动志愿服务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青年大学生能更好地助力实现基层治理现代化。
基金项目
天津市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立项项目(202310065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