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不良经历对身心健康的影响

The Impact of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in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摘要: 童年不良经历在全球范围内有很高的发生率，容易造成身体和心理损伤，并且可能产生持久性影响，严重阻碍个体身心的健康发展。已有理论对童年不良经历产生的结果进行了讨论，但其观点存在差异。文章对童年不良经历产生消极和积极后果的有关理论进行了梳理和总结，探究了童年不良经历在脑区的结构和功能、压力反应和代谢等方面造成的危害，并从加强预防与筛查、开展积极的学校活动、调节家庭氛围的角度给出了建议，旨在呼吁重视童年不良经历，促进童年不良经历个体的身心健康发展。

Abstract: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have a high incidence globally, which can easily cause physical and psychological damage and may have lasting effects, seriously hindering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There have been theories discussing the consequences of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but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ir perspectives. This article reviews and summarizes theories on the negative and positive consequences of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explores the harm caused by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in the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brain regions, stress response, and metabolism, and provides sugges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trengthening prevention, carrying out positive school activities, and regulating family atmosphere, aiming to call for attention to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and promote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with 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1. 童年不良经历概述

童年不良经历最初是指发生在18岁之前的创伤性生活事件，包括各种形式的童年期虐待(身体虐待、情感虐待和性虐待)、忽视(身体忽视和情感忽视)，之后又纳入了影响个体身心健康发展的事件，如社区暴力、自然灾害、家庭暴力、家庭成员分居或离婚等家庭功能障碍[1]-[3]。童年不良经历在全球普遍存在，一项有关96个国家的童年创伤经历调查研究报告显示，发达国家至少有44%的儿童、发展中国家至少有59%的儿童在调查前一年内遭受过忽视、虐待、目睹家庭和社区暴力，而全球范围内同样有超过一半的儿童在2到17岁之间有过童年不良经历[4]。美国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发布的一项覆盖25个国家的报告显示，约1/6的成年人经历过4种或更多类型的创伤，且童年不良经历与较差的健康状态、异常行为显著相关[5]。个体的早期创伤会导致认知障碍，破坏心理功能[6] [7]。有研究表明，童年期遭受虐待会使个体的心理状态出现紊乱，导致经历者出现认知、情绪和人际关系等问题，如抑郁、行为控制失调和对他人不信任等[8]。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童年创伤经历发生率高，危害性大，是个体身心健康发展的重要风险因素之一，其负面影响不可忽视。

本研究从理论解释和影响路径等角度总结了童年不良经历影响个体身心健康的机制，并给出了预防和干预的建议，旨在为童年不良经历的进一步研究提供理论支持。

2. 理论解释

已有理论对童年不良经历造成的结果进行讨论，但其观点存在差异。

2.1. 童年不良经历的负面影响

需求层次理论由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马斯洛认为人的需求可以分为低级和高级共五种需求，低级需求与个体的生存密切相关，包括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需求；高级需求为自我实现的需求[9]。从这个角度看，个体在遭受了虐待、忽视、暴力、家庭功能障碍等不良经历后，可能会对儿童的低级需求造成损害，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使儿童感受不到家人和朋友带来的温暖，逐渐对所处环境产生恐惧；甚至在特殊情况下满足不了基本的生理需求，影响儿童的正常发展。例如，有研究显示，遭受童年期忽视的儿童，会出现安全感和自信心缺失，容易造成认知偏差和自我否定[10]。而高级需求以低级需求作为基础，当低级需求得不到满足时，高级需要无法得到实现，不仅会造成个体躯体上的痛苦，还可能给个体带来情感上的损伤，这种影响甚至可能伴随受害者终生。

Hammen对具有童年不良经历的抑郁患者进行调查，提出了压力敏化理论，他认为个体的心理素质和压力之间的界限会发生变化，压力可以通过影响个体的认知来改变心理素质，从而降低对后续压力的反应门槛[11]。即相比没有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遭受过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对压力源产生反应的阈值更低，更容易对压力产生过度反应，并形成一系列功能失调的行为。

Monroe等人认为，应激性生活事件与反应之间的关系会随着每次反应的发生而减弱，最终会导致应激性生活事件不会再触发反应。并且反应会与生活压力逐渐分离，使反应单独出现而不再有明显的触发因素[12]。

Morris等人将压力敏化理论细分为压力激活、压力放大和风险饱和3个模型，进一步阐述了童年不良经历增强个体对压力反应的方式[13]。

压力激活模型聚焦于个体对压力的敏感程度。该模型认为，遭受过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不仅会对后续的高水平压力敏感，对低水平压力也会越来越敏感。随着个体遭受童年不良经历的程度增加，无论遭受到高水平或者低水平的压力，激活症状的压力阈值都会越来越低，从而更容易表现出明显症状。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童年不良经历对个体压力敏感性产生主要影响，而与遭受到的压力水平高低无关。压力放大模型将压力水平与反应程度相结合进行讨论。当个体遭受了较为严重的童年不良经历后，会对近期的高水平压力产生剧烈反应；遭受严重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比没有遭受或者遭受较轻童年不良经历个体反应更加明显；没有遭受或者遭受童年不良经历较轻的个体，无论其近期遭受的压力程度如何，反应都较轻；而无论个体是否遭受严重的童年不良经历，对于近期的低水平压力，都会产生低水平的不良症状。风险饱和模型聚焦于童年创伤经历与不良症状的严重程度。该理论认为，与没有或有较轻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相比，遭受严重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在面对低水平压力时都会产生严重的不良症状；而面对高水平压力时，两者的不良症状反应则比较接近[14]。

上述理论从人的需求、压力与反应的关系角度进行阐述，虽然有所区别，但都假设童年不良经历会使得个体在遭受压力后产生不良反应。

但有些理论则提出不同观点，认为童年不良经历或许能给个体带来成长，增强个体对于逆境的抵抗能力。

2.2. 童年不良经历的正面影响

压力免疫的观点认为，一些积极属性可以帮助个体更好地应对压力。Garmezy等人的调查显示，在面对压力时，具有不孤立、努力、与家人关系密切等积极属性的儿童比不具备这些属性的儿童对压力有更强的“免疫力”[15]。进化发展模型认为，人的发展与动物进化存在相似之处，当外界环境充满压力时，群体或个体会调动自身的资源来应对这种风险，使之特别适应压力环境[16] [17]。许多实证研究也支持了此类观点，如当个体遭受适度的童年不良经历后，与没有遭受或者遭受严重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相比，都表现出了更高的生活满意度和心理弹性，以及更低的创伤后应激症状[18]。

虽然这些观点认为早期压力可以给个体带来好处，但是压力的强度十分关键，过大的压力难以使个体受益，甚至会带来负面效果。例如，累积风险模型认为，机体存在弹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环境带来的压力，但当外界压力大于个体的承受能力，系统就会崩溃[19]。

有学者将这个过程形象地比喻为锻炼身体，锻炼身体会对机体产生积极影响，但其消极影响同样不可忽视。锻炼身体也要保持适度，超过身体恢复能力的过量运动会损伤身体健康[20]。所以，虽然个体存在一定的恢复能力，但童年不良经历的程度难以预测，且不同类型的童年经历之间可能存在联系，每个个体的实际情况也存在很大差别，无法简单地用遭受童年不良经历的次数、时间及类型来简单衡量。因此，我们仍然要对童年不良经历进行深入研究并进行预防与干预。

综上所述，童年不良经历可能产生积极和消极后果。但在实际生活中存在多种个人因素和环境因素如性别、个体敏感性、文化背景、家庭经济水平等都可能对不良经历的后果产生影响，并且童年不良经历的类型对身心健康的影响也不相同[21]。因此不良经历的后果是个人特质、环境因素和不良经历交叉带来的，难以完全归结于单一要素。未来的研究要综合考虑这些因素，为童年不良经历的预防和干预提供支持。

3. 童年不良经历影响身心健康的路径

3.1. 脑区结构和功能受损

在脑部发育的关键期，早期创伤经历会破坏前额叶皮层的结构和功能[22] [23]，例如遭受童年虐待的个体大脑前额叶区域的面积会减小[24]。研究发现童年受虐经历会引起大脑的生理异常，在左侧额叶区域表现得最明显[25]。额叶在生理和行为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承担许多认知功能，如记忆、判断、分析和操作等，并且与语言活动紧密相关[26]。个体早期发展中创伤对大脑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研究证据表明，不良压力情境和反复的童年创伤会对发育中的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还可能会改变个人的免疫系统、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功能，使个体更容易出现病理性问题[27]。

3.2. 压力反应异常

个体生理机能是完整的动态系统，能够对周围不断变化的环境做出反应。面对压力时，机体会通过激活交感神经作出应对，导致心率加快、瞳孔放大等表现，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轴)也被激活，释放皮质醇，促进机体进行反应。早期的创伤如虐待、忽视，可以改变神经系统的正常发展[28]，造成中枢神经系统的持久变化[29]。交感神经的活动和HPA轴及激素的激活并非总是对健康有益，在遭受压力事件后，机体通常会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在恢复期内摆脱了压力的影响，身体机能便会恢复正常。然而，如果压力持续存在，或者没有额外的因素来帮助个体进行创伤复原，就会导致机体功能失调，并对神经系统、免疫系统和内分泌系统产生持久性影响，无法恢复到正常的适应状态。有研究显示，如果在HPA轴还未成熟时，个体遭受了创伤带来的压力，机体会因应激反应造成激素水平升高，过高的激素水平可能破坏HPA轴的结构和功能，如HPA轴的持续激活[30]，造成正常的适应性应激反应失衡[31]。在一项对91名在护理机构中的儿童青少年的研究中，研究人员测量了受试者的HPA轴活性以及心理健康状况，结果显示童年不良经历与HPA轴过度激活有关，而HPA轴的过度激活又与心理健康问题的增加显著相关[32]。这说明外部环境压力会使得个体的压力反应出现异常，从而影响到个体身心健康的正常发生发展。

有证据显示，有童年虐待史的成年人也表现出了HPA轴和激素的异常[33]。从压力呈现的角度看，虽然许多学者认为HPA轴及激素水平会随着个体年龄增长趋于正常，但过去的许多研究往往只聚焦于具体的年龄，忽略了其他时间因素，比如压力首次出现的时间和压力的持续时间。一项元分析显示，压力首次出现的时间与HPA轴活性呈现负相关，压力首次出现距离当前时间越久，皮质醇水平相对较低，反之皮质醇水平较高；然后是压力持续的时间，当压力刺激仍然存在时，机体皮质醇水平较高，相比之下，当压力刺激不再产生作用时，皮质醇水平明显降低。这说明童年创伤对个体的影响是持久的，可能不会随着创伤的停止而立即结束。

3.3. 代谢异常

遭受童年创伤的成人显示出较高的肥胖、糖尿病和高血压状态[34]-[36]。有证据显示，即使有饱腹感，但长期的压力可能会促进个体继续进食，并诱发暴食行为[37]。压力还可能改变下丘脑神经肽分泌，使进食和厌食状态出现异常[38]。

从以上路径可以发现，童年不良经历能够从多方面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因此我们可以对这些路径进行干预，以减少童年不良经历带来的危害。例如，及时关注脑区尤其是额叶的功能，定期对学生进行思维训练以提高保证大脑的正常发育；还可以教导学生正确的压力缓解方法，让个体在面对压力时能够有足够的应对能力。

4. 对童年不良经历的预防和干预

4.1. 加强不良经历的预防与筛查

研究表明，童年不良经历与遭受不良经历的危害是可以预防的。例如，一项对400名女性的为期15年的跟踪调查发现，在怀孕期间和分娩后，头两年接受家访的女性虐待和忽视儿童的报告显著减少[39]。在随访期间，对接受干预的女性和孩子进一步研究发现，接受家访服务对儿童有长期的保护作用，如更低的药物使用、更好的学习成绩等[39] [40]。

童年不良经历在全球范围内的发生率都很高，但对童年不良经历的筛查还需加强。Busuito认为，遭受童年不良经历的儿童潜意识里会维护父母和其他家庭成员的形象，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应该受到惩罚。这些儿童可能会否认自己的受虐待经历，忽视自己的感受[41]。这一类儿童的童年不良经历可能难以被发现。

所以心理健康工作者不仅要对童年不良经历进行常规筛查，得到普遍性的结果，还应当主动接触高风险的父母和儿童，防止出现儿童不敢说、没有正确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童年不良经历以及回避、独自忍受等情况，准确全面地进行筛查从而更好地开展预防和干预。

4.2. 开展积极的学校活动

儿童青少年时期，同伴关系和师生关系十分重要，会使个体深受其影响[42]。同伴排斥会给个体带来很大压力，对身心健康都有明显的负面影响，并且更容易在遭受童年不良经历的个体身上发生。青少年特别容易受到同伴排斥的影响，在这一发展阶段，青少年从父母获得的社会支持会减少，降低了父母对压力的缓冲，同伴关系变得越来越重要。并且这一时期的大脑发育会导致个体对群体接受的渴望增加，对拒绝越来越警惕。良好的学校环境可以有效促进个体身心健康发展，使用恰当的教学策略不仅可以缓解童年不良经历带来的危害，还能增强学生的学习能力与社会能力。

有学者认为，良好行为游戏是一种建立良好学校环境的方法[43]。良好行为游戏是一种教学策略，其原理和目的是强化个体的任务行为和亲社会行为。儿童要在类似游戏的环境中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具体而言，良好行为游戏这种教学策略类似于以小组或团队为基础的教学方法，如合作学习[44]，强调学生在建立积极的相互依存，只有当周围的其他人都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时，个人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儿童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更好地体会到竞争与合作，通过互相帮助和资源共享来获得成就[45] [46]。研究表明，良好行为游戏可以减少攻击性的社会排斥，并对人际吸引力、社会接受度和学业成就等都有显著的积极影响[47]-[50]。

因此，学校和教师可以改善教学方法，采用更多的合作学习模式，给学生设置有趣的、难度适当的、有启发意义的任务，让学生在竞争与合作中建立友谊、提高学习成绩、强化压力应对能力，增强亲社会行为，使儿童的身心健康得到发展。

4.3. 调节家庭氛围

Patterson和其同事比较了有攻击性儿童的家庭和没有攻击性儿童的家庭之间的互动模式[51] [52]。他们发现有攻击性儿童的家庭在亲子互动中会更多地采用强制性、攻击性的措施来解决冲突和分歧，这种交流通常会持续到一方通过大喊大叫、威胁甚至殴打等方式使冲突升级，最后结束争吵。这样的家庭也表现出较少的亲社会行为，导致儿童反社会行为[53]、暴力[54]和抑郁[55]。童年不良经历还会破坏亲子关系，形成不安全依恋并延续到成年阶段[56]。研究发现，安全型依恋通过实验方式诱导个体关注安全依恋信息，缓解消极影响，减少心理问题[57]。

因此，可以指导家长进行家庭环境的调节，减少虐待、忽视等方面风险性行为的同时培养孩子形成安全型依恋以缓解不良经历带来的危害。比如与孩子多进行生活上互动，一起读故事、唱歌和一起旅游等[58]，这种积极的养育方式能够促进依恋的发展，为个体提供保护[59]。

5. 总结与展望

本研究深入探讨了童年不良经历的有关理论，从正反两方面解释了童年不良经历可能带来的后果，并对童年不良经历影响身心健康的路径进行了总结，阐述了不良经历对脑区结构和功能、压力反应和代谢方面的危害，并为童年不良经历的干预和预防给出了建议：加强不良经历的预防与筛查、开展积极的学校活动和调节家庭氛围，旨在呼吁各界加强对童年不良经历的关注，为减轻童年不良经历带来的危害提供理论支持。

以往有关童年不良经历的调查研究绝大多数都采用问卷的方式，常用的有童年不良经历问卷(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 ACE)和儿童期虐待问卷(Childhood Trauma Questionnaire, CTQ)。虽然这些问卷都具有很高的信度，但是个体对于不良经历的评分是回顾性的，容易受到记忆偏差的影响。因此，研究者可以更多地采用纵向研究方法，在不同的时间节点收集数据，不仅可以减少回顾性偏差，还可以观察不良经历随着时间的变化趋势，从而更有针对性地采取干预措施。

此外，童年不良经历带来的危害可能是持久的，甚至有可能持续到个体成年后，因此在加强童年不良经历筛查的同时，要及时采取干预措施，避免其危害通过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