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外来词译音成分的语素化——以“麦克风”中的“麦”为例
Morphemicalization of Loanword Monosyllabic Components in Modern Chinese —A Case Study of “Mai” in “Maikefeng”
摘要: 汉语外来词单音成分的语素化已经成为一种值得关注的语言现象。统观近十年“麦克风”中“麦”在互联网和日常生活中的实际用例和使用频率,我们发现“麦”已经完成了语素化,从表音成分发展为一个构词能力较强的语素,进而与其他语素不断构成新词。“麦”的语素化动因既关涉语言内部因素,也受到社会因素的影响。根据分析,下一步“麦”存在向单音节词演化的趋势。
Abstract: The morpheme of the monophonic component of Chinese loanwords has become a linguistic phenomenon worthy of attention. Looking at the actual use cases and usage frequencies of “Mai” in the “microphone” in the Internet and daily life in the past decade, we find that “Mai” has completed morpheme, developing from a phonetic component to a morpheme with strong word-forming ability, and then continuously forming new words with other morphemes. The morphemic motivation of “Mai” is not only related to the internal factors of the language, but also affected by social factors. According to the analysis, there is a tendency for “Mai” to evolve into monosyllabic words in the next step.
文章引用:赵薇薇. 现代汉语外来词译音成分的语素化——以“麦克风”中的“麦”为例[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10): 565-570.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10927

1. 引言

随着国际间各民族的交流日益加深,汉语在语言接触的过程中吸收了不少外来词,例如酒吧、沙发、的士等。一些多音节外来词有时候会缩略使用,用一个记音成分来表示整个词的意义,随后这个记音成分逐渐语素化。孙道功(2006) [1]提及音译词语素化具体指的是:音译词中分化出的部分表音成分,代表整词意义参与构词并且具有了较强构词能力,从而获得了语素资格。何洪峰(2017) [2]则将语素化简而言之为非语素单位转化为语素。符淮青(2004: p. 153) [3]提出:“一些原是外来词中的译音音节用来构成新词,因而变成有意义的构词语素。”根据以上学者的论述,我们得出此种结论:在音译外来词中存在一些只表音的成分,后来这个成分还具备一定的意义,成为音义结合体的语素,那么这个成分就实现了语素化。例如“酒吧”的“吧”,实英语中的“bar”,代表一个音节。借入汉语后,成为双音节词“酒吧”。后来,“吧”在缩略音节构成新词的过程中,逐渐成为了一个构词能力强的语素,后来发展出如“网吧”“书吧”“茶吧”“咖啡吧”等词。因此,根据对“吧”等外来词译音成分的演化过程进行对比,考察“麦克风”中“麦”的使用情况和发展演变过程,我们发现“麦”也存在同“吧”等相似的演变过程和演变结果。即“microphone (麦克风)”这一外来词先从音节入手,组成一个多音节词语,再通过音节缩略、构成新词、使用频率增加等手段,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具备独立音义的语素。“麦”的演变过程以下将从语料等实际用例中详细论述。

2. 古汉语中的“麦”与“麦克风”中的“麦”

古汉语中的“麦”虽与“麦克风”中的“麦”同形同音,但是二者在意义上没有任何关联,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词。古汉语的“麦”在《说文解字诂林》[4]中解释为:“麦,芒谷,秋种后获故谓之麦。”即“麦”的本义是麦子,指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植物,有小麦、大麦等,主要作粮食或作精饲料、酿酒、制饴糖。“麦”在词语中的位置不固定,是一个构词能力很强的词根。既可以放在前面,如“麦田”“麦场”“麦秸”“麦芽糖”等词,也可以放在后面如“小麦”“黑麦”“大麦”“荞麦”等,还可以放在中间如“油麦菜”。

通过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以下简称CCL语料库)检索发现,“麦克风”最早用例是来自于现代戏剧作家夏衍的作品,共两例,在此之前未见任何史料上的用例。在《汉语外来词词典》(1984: p. 230) [5]中对“麦克风”的解释为:“麦克风,也叫话筒,传声器或者扩音器,是一种重要的电声器件,广泛用于电话、广播、录音和扩音等设备。又做‘麦格风’。其来源是英语单词microphone。”

可见,古汉语中“麦”与“麦克风”的“麦”在意义上不存在关联,后者是完全音译的外来词,其中“麦”仅仅只表示音节,作为构成“麦克风”的一个记音成分。

3. 外来词译音成分“麦”的语素化过程

苏新春(2003) [6]指出:“最容易形成外来单音语素的应该是高而专的字,即使用频率高,表示的意义单一。”检索CCL语料库,我们发现,在现代文本中“麦克风”的用例只有两例,但是随着现代化进程加快,到了当代时期,其使用频率迅速提升,共能检索到470例。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以下简称BCC语料库)还收集现今的网络语言,共能检索到“麦克风”相关语料2351例。由此可见,“麦克风”本身使用频率非常高,这为“麦”的语素化提供了条件。

苏新春(2003)还提出了外来单音语素的演化过程:复音外来词→单音节式简化→独立运用;重复构词→单音语素的完成。大体上可以分为两步,一是外来多音节简化为单音并且能够独立使用;二是在记音的基础上能够表达一定的意义,从而与其他的语素组合成词。总结起来就是既能独立运用还需具备较强的构词能力。

“麦”具备“高频率”的使用条件,按照上述演变过程,语素化的下一步就是简化。现代汉语多音节外来词中记音成分语素化的第一步——简缩,是指在保留原有信息量的基础上,使用最少的词来表示意义。多音节外来词的区别性特征大都是靠头一个语素来传递信息的,人们倾向于将一个多音节的音译外来词中的第一个音节进行升格。因此,在实际语料中往往可以用“麦”来代替“麦克风”,如“你的麦没声音了”。此时的“麦”既有语音形式同时还具有“话筒”这一意义,属于音与义的结合体,但还不能据此认为“麦”已经成为了语素,接下来要继续考察其构词的能力。

“麦”语素化的第二步是重复构词。“重复构词”是指本来一个复音外来词用多个汉字记音,后来一个汉字单独用来表示整个复音外来词的词义,并重复构造出不同的新词。通过大量语料我们发现,能和“麦”一起组合构成的新词有“连麦”“带麦”“耳麦”“胸麦”“手麦”“开(场)麦”“混合麦”“抢麦”“喷麦”“拿麦”“喊麦”“呼麦”“麦霸”“立麦”“麦架”“封麦”等共16个词。这些词在CCL语料库和BCC语料库中的使用情况如下表1

Table 1. Word formation and frequency of use of “Mai”

1. 麦的构词及使用频率

词语来源

BCC语料库

CCL语料库

连麦

16

0

带麦

15

1

耳麦

444

8

胸麦

1

0

手麦

0

0

开麦

52

0

混合麦

0

0

抢麦

16

0

喷麦

11

0

拿麦

40

0

喊麦

28

0

呼麦

18

12

麦霸

851

3

以上可以看出,“麦”这个语素在构成新词过程中的位置相对稳固,大多位于词的后面,构词自由度低。“麦”构成新词的数量多,超过五例,构词能力强。“拿麦”在CCL和BCC中虽然没有语料,但“拿麦克风”的用例较多,说明在一定程度上“麦”并不能完全替代“麦克风”而使用。“耳麦”虽然在CCL语料库中用例较少,但是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7]中,其已经作为一个词语被收录。此外,“麦霸”的用例非常多,已经成为人们的日常用语,比如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鲁豫主持的一段节目当中的对话:

(1) 鲁豫:“你和朋友一起去KTV唱歌的话,你是‘麦霸’吗?”

周迅:“偶尔,就是如果那天比较有兴致的话就会是‘麦霸’。”1

“手麦”与“胸麦”“混合麦”等语料虽然为零,但日常生活中存在此种仪器设备。另外,除了以上这些词语以外,还有“全开麦”“半开麦”这种表示演唱方式的词语在网络上使用。据此,“麦”已经能够独立使用,具备相对稳固的意义,和其他语素组合构成新词语的能力较强。

4. 外来词译音成分“麦”的语素化动因

苏新春认为“外来单音语素的出现是汉语语素演变的客观规律”。随着外来事物、外来观念进入汉民族人民思想中,进入汉语词汇系统中,这些外来词必然要受到汉语词汇系统的影响和约束,符合汉语表达习惯。任何一种语言现象的出现和使用都离不开语言本身的影响,“麦”在语素化过程中受到语言内部的作用更为明显。

4.1. 汉字是形音义结合的符号

王文琦(2017) [8]提出:音译词语素化的内在动因和主要依据是汉字机制与音译词中“以形表音”的运作方式之间的冲突,语素化的实质是音译词中的汉字由“以形表音”的方式向“以形表义”的方式回归的过程。汉字表音的特点使得外来词的音译成为了可能,但是汉字同时还能表示意义,古代汉语中“一字一义”就是典型代表,现代汉语亦是以单音节语素占优势。因此,当“麦克风”中作为记音成分的汉字存在后,为了符合整个汉字系统的运行规则,则需要在使用中逐渐给记音的成分附加一定的意义,完成“以形表义”的过程。

4.2. 语素单音化和词汇双音化

汉语语素多数为一个音节,构词多数为两个音节,这是汉语的一个显著特点。多音节的外来音译词进入汉语的词汇系统,则需要符合汉语的特点。在使用“麦克风”的过程中,人们习惯于把“麦克风”的音节当成语素进行拆分,提取单音节语素,因此多音节语素就会缩略为一个音节“麦”。当“麦”独立之后,其会代表整词“话筒”的意义去参与构造双音节新词,从而为汉语词汇系统增添新成员,构造出如“耳麦”“开麦”“麦霸”等词。

4.3. 语法上的类推作用

类推机制是语言演变,创造新词语的手段之一。其过程是以一个词为基础,更换部分语素,推导、衍生出新的词语,故而也可成为“仿拟造词”。类推根据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形成了“不变语素”与“变动语素”相结合的格式。“麦”在重复构词的过程中,作为“不变语素”居于词的后面,变动语素则处于前面。在和“麦”构成新词的过程中,变动语素的种类相对固定,一种是用身体部位和“麦”组合成表示仪器设备的名词,如“耳麦”“胸麦”“手麦”等;一种则是由动词和“麦”组合成动宾词组,如“抢麦”“开麦”“呼麦”等。类推造词使“麦”构成新词的数量增多,促进了“麦”的语素化。

4.4. 社会发展等外部因素

人们使用语言时的求简心理和经济原则是音译外来词语素化的外部动力之一。人脑对信息的记忆和处理能力是有限的,简化语言就成为他们应对复杂交际场所的有效办法。因此,当一个外来词的音节过长时,发生简化则变成自然而然的事。如同“第二次世界大战”缩减为“二战”、“奥林匹克运动会”缩减为“奥运会”一样,“麦克风”则直接缩减为“麦”。在这种求简心理和经济原则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单音节语素便产生了。另外,社会的发展也加快了“麦”的语素化进程。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科学技术进步,现今步入自媒体时代。除了传统的广播电视中使用麦克风等设备外,个人也在通讯或直播等形式中使用这些设备,人们对麦克风的使用频率显著增加。观众对娱乐作品品质要求的提高间接催生出了质量更高、携带更方便的设备,如“耳麦”。网络平台不仅加快了信息的传播,也使人们接触到形式多样的歌舞表演,出现了“全开麦”“半开麦”“呼麦”等表演形式。总之,“麦”作为一个音义结合的语素在网络化进程中使用频率大大提升。

5. 讨论与结论

“麦”完成语素化后,“麦”本身的发展趋势及新旧词之间的使用情况会影响到这类词在词汇系统中的运用。

庞欢(2021) [9]指出:“外来词的这类音节实现语素化之后,部分还会继续升格成为可独立运用的词语,如‘麦’‘伏’‘拷’等。”也就是说“麦”还可以单独使用,从语素进一步变为“词”,成为能够单说单用的成词语素,如“大家检查一下自己的麦”2。“麦”最终或因使用频率的提升和意义更加实在而取代“麦克风”成为词。根据“吧”“的”“麦”等单音语素的定位性,它们下一步可以发展为类词缀,即意义类化、位置固定,具有标志词性功能的语素。经过语料分析,本文认为,“麦”目前已经完成语素化,但下一步更有可能发展为词。首先,类词缀的词汇意义大部分会发生虚化,如“门”“咖”等,但“麦”具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即“麦克风或者话筒”义。其次,“麦”虽然大部分时间处于双音节词的后一位置,但也存在放置于前的情况,如“麦霸”“麦架”等。最后,“麦”在网络语中已经有独立使用的语料出现,如“他的麦没声音。”所以,“麦”下一步更有发展为词的可能。

苏新春提出,音译词有向意译词转变的意化现象,即弃用译音词而改用有意义的汉字重新构词。这种现象也出现在“麦”等词中。“话筒”在CCL语料库与BCC的语料库中,分别能检索出上千条语料,其数量远多于“麦克风”的语料。同时,考察“麦克风”“话筒”与“麦”在人民日报、新华网等官媒中的使用情况发现,“麦克风”在人民日报和新华网出现的新闻分别为754条和695条;“话筒”在人民日报和新华网出现的新闻分别为1573条和1082条;“麦”在官方媒体中则不作使用。可见,“麦”并未进入正式用语的场合,大多数公文写作中仍然倾向于使用“话筒”一词。

总之,“麦”已经完成语素化,从一个记音成分成为一个音义结合的语素,但下一步如何发展仍旧需要更多的语料考察和分析。

NOTES

1语料自CCL语料库(北京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

2语料自微博https://weibo.com/7319160426/OCHbtBQ8x

参考文献

[1] 孙道功. 20世纪90年代以来计算语言学的成就及其反思[J]. 语文学刊, 2006(17): 96-98.
[2] 何洪峰. 英语借词语素化及其演变[J]. 中文论坛, 2017(2): 241-258.
[3] 符淮青. 现代汉语词汇增订本[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4.
[4] 丁福保, 编. 说文解字诂林[M]. 北京: 线装书局, 2006.
[5] 刘正埮. 汉语外来词词典[M].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4.
[6] 苏新春. 当代汉语外来单音语素的形成与提取[J]. 中国语文, 2003(6): 549-558+576.
[7] 《中华成语词典》编委会. 现代汉语词典[M]. 第7版.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9.
[8] 王文琦. 汉语多音节音译外来词的音节语素化[J].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 2017(4): 20-22.
[9] 庞欢. 音节语素化的“逆语法化”现象分析[J]. 新纪实, 2021(32): 8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