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X得慌”结构在官话方言以及晋语1中普遍存在,对于“X得慌”结构中“得慌”的分类仍存在不同看法。《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将读轻声的“慌”处理为“表示难以忍受(用作补语,前面加‘得’)”[1]在《重编国语辞典修订本》(2021)中将轻声的“慌”处理为语助词“含难以忍受之意,如言‘烦的慌、闷的慌、累的慌’等”。《现代汉语词典》和《重编国语词辞修订本》的释义是一致的,都表示“难以忍受”义,前者认为“慌”作补语,后者认为“慌”作语助词。
对此学界存在不同观点,其中主要包括程度副词说、词缀说和中间结构说。对于“得慌”结构在归类上的争议,主要是因为虚词向词缀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一种中间状态,若将两分模式变为三分模式,增加半自由语素一类,或许可以更好地概括事实,更有利于揭示“X得慌”的演变过程。语言的共时变异是历时演变的必然结果,相反地,语言演变过程中经历的不同层次也必然会散布于不同的方言之中。本文引入方言中的现象,从共时的角度探讨“X得慌”虚化的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
2. “X得慌”的性质划分
2.1. “X得慌”的性质
根据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以及方言调查的整理,共计搜索到910条相关语料,分析“X得慌”的结构和语义特征整理如表1。从表面上看,这些结构都是由“X得慌”转换而来,但实际上,他们在语法功能和语义特征上都存在区别。
Table 1. The semantic features and syntactic structure of “huang”
表1. “慌”的语义特征和句法结构
发展阶段 |
变体形式 |
语义虚实程度 |
语义特征 |
句法结构 |
举例 |
阶段一 |
X + 得 + 慌 |
实 |
动作上的慌乱 |
结果补语 |
打得慌 |
X + 得 + (N慌) |
述补套主谓 |
搠得人慌 |
阶段二 |
X + 得慌 |
虚 |
主观上的不舒服 |
状态补语 |
闷得慌 烧得慌 |
(X + 得慌) + 了/的 |
附缀 |
窘得慌了 闹得慌的 |
(X + NP)慌 |
烧手慌 晒脊梁慌 |
2.1.1. “X得慌”在句中的分布形式
由表1中可知,“X得慌”结构形式与语义虚实程度密切相关,结构越松散,其语义越实在,反之,则语义虚化程度越高。其语义的虚化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的五种不同表现形式,第一阶段存在两个结构变体,结构之间的紧密度弱,“慌”的语义实在,语音上表现为重读,句法上做补语或谓语。第二阶段存在三种不同表现形式,结构之间的结合越加紧密,语音上表现为弱读,句法上可以做补语或附缀。在阶段二中,形式上是状态补语,但实际上不是典型的补语结构,处于向附缀过渡的阶段,结合语义上的虚化因此与阶段二合并。因此对于“慌”的虚化程度主要结合句法和语义两方面的考量。
2.1.2. “X得慌”句法结构的主要观点
从狭义上来说,汉语缺乏形态手段,这也使得汉语中的虚语素和词汇语素一样在书写形式上没有差别,因此这对于像“X得慌”这类结构的定性与分类存在困难。目前对于“X得慌”主要存在以下三种分类观点。
观点一:程度副词说,认为“X得慌”结构中“慌”附着在助词“得”后构成程度副词,表示程度特别高。朱德熙(1982)认为虽然“X得慌”形式上是状态补语,但和一般状态补语不同,没有相配的否定形式,不存在“X不慌”这类表达[2]。“X得慌”从表面上看与补语的构造是平行的,但二者在语法功能上并不完全对等。马庆株(1992) [3]、朱磊(2018) [4]认为“程度副词 + X + 得慌”结构中“得慌”作为谓词“X”的结果补语,与前加程度副词属于“类框架式叠加”现象。但一般情况下,谓词性成分很难同时受状语和补语的修饰,因此“程度副词 + X + 得慌”应属于非典型组合成分搭配,也是“得慌”虚化的诱因之一。
观点二:词缀说,即认为“X得慌”中的“得慌”是词缀,与中心语“X”凝固成词,表示“主观上不受控制且不舒服的一种感觉”。聂志平(2022) [5]在文中列举了“X得慌”的一系列语义特征,但对并未对每个语义特征给出明确的语义来源,因此本文借助对“X得慌”虚化过程的探讨,进一步分析其语义特征来源。
观点三:中间结构说,该观点认为“X得慌”仍处于由述补结构向词缀演变的过程中,一方面“X得慌”并不是典型的补语结构,“慌”本身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另一方面“X得慌”还未完全凝固成词。引用董秀芳(2004)对这种中间状态的定义,这是因为“得慌”的功能作用范域存在着由句法范域向词法范域的演变趋势,并且这种变化还未彻底完成[6],因此“X得慌”也就处于述补结构向词缀发展的一种中间状态,我们认为“得慌”应属于半自由虚语素,其演变趋势是进一步变为纯粹的词缀。
张谊生(2018)继续探讨了新时期“X得慌”与“X到死”“X到爆”等结构的类同性,“X得慌”在结构上趋向定型为一个强调构式[7]。“X得慌”通过官话、晋语等方言语境进一步扩展到网络交际中,其意义也随着使用者的表达需求而发生变异,属于创新型表达方式。对于“X得慌”结构的研究仍存在一定意义。
2.2. “X得慌”满足半自由语素的条件
结合董秀芳(2004)和张斌(2013)中对虚词和附缀的定义,符合半自由语素大致可以满足以下3点:1) 两可性。既可以作为词内成分出现,也可以与短语成分结合,作为句法层面的成分出现;2) 黏附性。只能单向依附于某个成分,语音上失去独立性;3) 功能泛化性[8]。进入到“X得慌”格式中,语义发生类化。
2.2.1. 黏附性和功能泛化性
“X得慌”满足后两个要素,一方面,“得慌”位于句尾读轻声,依附于中心词“X”之后,不能独立运用。另一方面,进入“X得慌”格式中后,“X”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都随之发生变化,由原来的实义动词变为强调主观上的感觉。
(1) 这一程子,长顺闷得慌极了!外婆既不许他出去转街,又不准他在家里开开留声机。(《四世同堂》老舍)
(2) “凉的更甜,我正饿得慌呢。”(《淮上人家》袁静)
(3) 这样,大刘就不窘得慌了。(《闪光的灯塔》王澍)
(4) 这家里要是摊上这么听话的爱人也够闹得慌的。(《淑女》丁广泉)
“X”可以是动词、形容词等。从结构上来看,例(1)“闷 + 得 + 慌 + 极了”中“慌”属于第一阶段“X + 得 + 慌”的组合,整个结构位于句中,后与“X”的紧密度较弱,可以独立运用,“慌”后还可以加程度补语“极了”,此时“慌”语义实在,表示动作上的慌乱。例(2) (3) (4)中“饿的慌呢”“窘得慌了”“闹得慌的”等属于第二阶段“(X + 得慌) + 了/的”的组合,此时“得慌”可以作为一个整体,位于句尾读轻声,依附于中心词,不能独立运用,后面可以带语气词“呢”“了”“的”等。比较例(2)和例(5),在例(5)中,“X得慌”后仍可以接名词性成分,仍属于第一阶段“X + 得 + 慌”结构,语义实在,表示动作上的慌乱。因此“X得慌”的语义虚化程度与其句法结构和句法位置密切相关。
(5) 可是这一年来,在我饿得慌的当儿,我一见人家养着的小猫、小白兔,我就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吃了下去。(《放下你的鞭子》陈鲤庭)
2.2.2. 两可性
虚词和词缀之间往往存在一种中间成分,该成分具有不稳定性。根据实际语言事实显示“得慌”仍处在既可以作为词内成分,也可以与短语成分结合的两可状态。作为词内成分附缀于“X”之后,使得“X”和“得慌”临时结合成为一个整体,二者表达共同的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也是其黏附性和功能泛化性的体现,对此在第二章也会继续讨论。下面主要讨论“得慌”可以作为句内成分的具体表现和功能,由表1可知,在“X得慌”中,“慌”属于句内成分存在两种形式:“X + 得 + (N慌)”和“(X + NP) + 慌”,其中第一种形式出现在古汉语文献语料中,第二种形式在方言中常常使用。
在古汉语中,“慌”可以作为句法层面,它的作用范域可以是短语,其功能是跟在复杂短语后面表达实际意义。如:
(6) 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乞他奈何的人慌。”(《金瓶梅》)
(7) 那妖怪抹了一眼道:“师父,我的皮肤都冻熟了,不敢要这位师父驮。他的嘴长耳大,脑后鬃硬,搠得我慌。”(《西游记》)
(8) 金莲道:“怪行货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我哄了你不成?我的苦恼,谁人知道,眼泪打肚里流罢了。”(《金瓶梅》)
上例中“慌”是附加在主谓短语作补语,显然不属于词内层面。结构上,属于述补结构套主谓结构的复杂形式“X得 + (N慌)”,“慌”作谓语,此时“慌”属于阶段一,有实际意义。
在方言中,以晋语邯新获济小片为例,表现形式为“(X + NP) + 慌”,如:
(9) 这水太烫了,烧我手慌。(豫北晋语)
(10) 站太阳地久了晒我脊梁慌。(豫北晋语)
“慌”附加在述宾短语之后,属于阶段二,表达主观上不舒服的感觉,无实际意义。若将句中定语提前,句子可由述宾短语句转换为主谓短语句,语义不发生改变。如“我的手烧得慌”“我的脊梁晒得慌”,可以由“(X + NP) + 慌”转换为“X + 得慌”,由句法成分转换为词内成分。
“慌”存在可以作句法成分和词内成分的两可状态,且在现代汉语方言中“慌”作为句内成分虚化程度更高。因此若从董秀芳(2004)的三分模式,可将“慌”归入半自由语素。
3. “X得慌”语法化的必要条件
上文对“X得慌”的性质进行了定义,其中“得慌”属于半自由语素,主要针对其作为句法层面的讨论,接下来将主要讨论“得慌”作为词法层面的虚化过程。关于语法化的条件,Traugott提出了三条标准:语义相宜(semantic suitability)、结构紧邻(constructional contiguity)、频率(frequency) [9]。解惠全(1987)在谈虚化的依据和途径时,曾指出:实词的虚化要以意义为依据,以句法地位为途径,指出最容易发生实词虚化的位置是状语和补语[10]。接下来从句法位置、句法组合和语境几方面探讨“慌”虚化的必要条件。
3.1. 句法位置对语义虚化的影响
通过对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CCL以及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等语料库检索发现,目前所搜集到的文献中最早出现“X得慌”结构的是《全元曲》,共有18例。
(11) 我这里走的慌,他可也赶的凶。(《全元曲》)
(12) 小生害得眼花,搂得慌了些儿,不知是谁,望乞恕罪!(《全元曲》)
(13) 你道是打的慌胡乱指,不想这头巾在那里。(《全元曲》)
例(11)“走的慌”与“赶的凶”, “慌”与“凶”并举,语义实在,有“慌乱”义。例(12) (13)“慌”后还可以带补语成分“了些儿”“胡乱指”,“慌”可以独立运用,属于阶段一“X + 得 + 慌”结构。以上“慌”做中心语“X”的补语,可以独立运用,此时信息焦点在“慌”上,“慌”有实际意义,表动作上的慌乱。且中心词“X”多为动作动词,“走”“搂”“打”等语义均指向施事,由于心急或者场面混乱,导致动作幅度过大,继而引起动作上的慌乱。“慌”的动作性也较强,此时“慌”已经开始占据补语的位置,但语义仍较为实在,其语义特征表现为[+动作性]。
3.2. 句法组合对语义虚化的影响
受到进入“X得慌”中核心词“X”的语义影响,“慌”的语义由“动作上的慌乱”引申出“主观感觉上的不舒服”。除动作动词以外可以进入“X”的动词逐渐扩大,如“累、胀、堵、闷、挤、窝、憋”等表示感受类动词。
(14) 马林生站起来,又去拿了个苹果,没削皮便啃了一口,“我太累了,今儿一天我累得慌!饭也没吃饱。”(《大陆作家》王朔)
(15) 辛丽奶水足,胀得慌,可老陈的儿媳吃了不少催奶东西,就是没奶,而小家伙一喝牛奶就吐。(1994年人民日报·第2季度)
(16) 他来不了啦!我说你这么叫不嫌干得慌啊?(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17) 可是谁也没感到僵得慌。(《上任》老舍)
(18) 潘总毫不在意地说:“没有什么,开始我觉得胸部闷得慌,可是过了一分钟光景,心又跳起来,比从前跳得更有劲,就这么一回事!”(《第三颗钮扣》陈日朋)
其中“累”“胀”等都属于生理感受动词,表示主观感觉上的不舒服。去掉“得慌”不足句,此时属于阶段二“X + 得慌”形式,仍属于述补结构,语义重心在中心词“X”上,“慌”不再表示实际的“动作上的慌乱”,而更着眼于当事人的感受,由实指变为虚指,且“得慌”位于句尾轻读。结构上,“累得慌”“胀得慌”“干得慌”“僵得慌”“闷得慌”可以等替换为“很累”“很胀”“很干”“很僵”“很闷”等,“慌”表示一定的程度义。受中心词的影响,“慌”的动作性逐渐减弱,表达“主观上的不舒服”,其语义特征为[−动作性] [+程度]。
3.3. 语境对语义虚化的影响
聂志平(2022)对“X得慌”语义特征进行概括时认为“X得慌”具有[−如意] [−自主]等语义,但是并未正面展开分析该结构每个义项的来源,聂文认为“既然不是X本身所具有的,只能理解为‘得慌’带来的。”我们认为该语义特征一部分与“慌”本身的语义有关,一部分可能来源于对被动语境的吸收。王力(1957)将被字句的语用义定义为“不幸、不愉快”[11],这个说法得到吕叔湘(1979) [12]、朱德熙(1982)等学者的支持。
遍检CCL语料库中满足“X得慌”结构的所有语料,在古代汉语里“X得慌”结构存在大量被动句语境,有的句子带有很明显的被动标记“被、着(著)”等。如例(20) (21)。
(19) 睡魔缠缴得慌,别恨禁持得煞。(《全元曲》)
(20) 好歹要吃得醉饱了才去,被他打搅得慌。(《全元曲》)
(21) 白侍郎要住下,著这二位催逼的慌,好生败兴。(《全元曲》)
在上例中,“X”与“慌”的语义指向不同,“X”的动作由施事发出,“慌”是受事所承受的结果,且该结果是抽象的、不具体的。在例(20) (21)中,中心词“X”为动作动词,但“慌”均位于句末,若轻读,则可以分析为阶段二“X + 得慌”,反之也可以分析为阶段一“X + 得 + 慌”。由于语境分析中存在的可能性,“打搅”“催逼”只是由于客观情况的非自主,带来说话人主观上的不舒服,但可能并未带来实际动作上的慌乱。“慌”的虚化仍处在过渡阶段,语义特征可以概括为为[±动作性] [+程度] [−自主]。
从认知的角度来看,“非自主可控”的动作或事件的发生往往是出乎意料的,而出乎意料又往往和不如意经常是联系在一起的[13],因此可以由[−自主]引申出[−如意]之意。
(22) 有辆普通车就行了,一辆高档车,好几十万,我坐上也烧得慌。(1994年人民日报·第2季度)
(23) 吊料工每天工作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正闲得慌,不如两岗都由他顶了,奖金福利则按多劳多得计。(1994年报刊精选)
(24) 哪怕分开一小会儿,他的心里也觉得空得慌。(《敌后武工队》冯志)
(25) 你日后不出家则已,要出家还是在京城出家,免得我们见不到你,想得慌。(《李自成》姚雪垠)
中心词“X”的语义色彩并无明显的褒贬之分,但“X得慌”结构往往只出现在情况不如意的语境中,语义上暗含令人不舒服的主观感觉。例(23)中“烧”虽然作为动作动词,但在此句中,“我”并不是真的被车座烫得发烧,而是因为车子太高档,使“我”心里感到不舒服。同样的,“闲”“空”“想”本身语义色彩都是中性的,进入到“X得慌”结构中产生致使义,即“使我闲”“使我空”“让我想”,由于前面分句表示的原因引起说话人产生主观上不舒服的感觉。受语境和语音弱读的影响,“X得慌”结构愈加紧密,“慌”的虚化程度也逐渐加深。能够进入“X”的词也不再受限于语义色彩。如(26)“X”也可以为褒义词。
(26) 俺们这开心慌,你提他弄啥咧?(豫北晋语)
“慌”仅仅作为后缀附着在中心词之后,在方言中“得”往往可以省去。“X得慌”产生[−自主] [−如意]的语义特征主要受到“慌”的自身语义以及被动句语境义的影响,但随着“X得慌”结构的泛化,其语义特征也在不断模糊化,表程度义不断加深,此时“慌”完全虚化,语义特征为[+程度]。
4. “X得慌”语法化的充分条件
对于Traugott提出的关于语法化的三条标准,江蓝生(2006)认为那都只是必要条件,而不属于充分条件。对于汉语来说,第一、二章的分析都属于语法化的必要条件,而常规结构式组合成分变异是引起语法化的真正诱因之一[14]。
根据此前所讨论的被动语境对“X得慌”语义具有一定影响,使得“X得慌”结构具有[−自主] [−如意]的语义特征,又“慌”在句中处于补语的句法位置,既然在形式上占据了补语的位置,因此“X得慌”必然会受到补语的语法意义的影响,在语义上具有程度义。在常规结构中副词和补语一般不共现,但根据语料显示,在现代汉语中“X得慌”所在结构形式为“F + X得慌”。因此该组合成分打破了常规组合的平衡,属于变异句式。在变异句中,“F”本身表程度,与“慌”表程度义的义项重复,因此,“慌”在非常规的变异句中可能会继续弱化,使得“程度义”逐渐消失,由此促成变异结构式重新恢复平衡。如:
(27) 妇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灯儿照着干,赶不上夏天好。”(《金瓶梅》)
上例“X得慌”结构中“X”为动作动词。由于冬天又冷又黑,不如夏天,妇人和西门庆二人在寒冷黑暗的环境下行苟且之事,“慌”可以理解为是实际上的动作慌乱。但“X得慌”前有程度副词“好”,其中“好”修饰“急”,“慌”也修饰“急”,二者同指,都表示“急的程度高”,就容易产生语义羡余。若要达到句法组合的平衡,那么就要重新构建常规组合。
在现代汉语中“F + X得慌”大量存在,但其语义已十分明晰,“慌”与“得”凝固成为半自由语素,属于第二阶段“X + 得慌”形式。“很堵” = “很堵得慌”、“更扎了” = “更扎得慌了”等。“得慌”已无实际意义,只起到构词的作用。去掉“得慌”也仍然成立。
(28) 他觉得出自己的功课有了进步,虽然心里很堵得慌。(《牛天赐传》老舍)
(29) 二婶!你那么说,我心里就更扎得慌了!(《女店员》老舍)
(30) “到外面闯闯吧!在这里有点憋得慌。”(1996《作家文摘》)
(31) 可是方成却说:“闲着更累得慌!”(1994年报刊精选·08)
(32) 说了好多回都没写心里怪臊得慌的。(1994年报刊精选·03)
(33) 别的还好,就是干活的时候真憋得慌。(新华社2003年4月份新闻报道)
“得慌”逐渐凝固成构词语素,发展为语用义,即说话人为了强调状态的程度,主观增加程度副词来丰富句子成分,造成部分语义重合,出现“F + X得慌”的变异句式。因此造成“慌”进一步虚化的诱因是句中程度副词与“慌”的组合出现语义羡余,由于句法位置的后置以及语音上的弱化,在与程度副词竞争中处于弱势,表程度义的语义特征由程度副词承担,而“慌”不再作为“X”的补语,经过重新分析,逐渐和“X”凝固为一体,由“X + 得 + 慌”凝固为“X + 得慌”成为一个整体。
在方言中结构助词“得”在语音上弱化并完全脱落,“慌”直接附着在“X”之后,已完全失去负载句子焦点信息的功能,去掉“慌”意义不变,“慌”在句子中仅仅起到补足音节的作用,这可能是受到汉语双音化趋势以及方言中语言习惯的影响。如:
(34) 这种事也能干的出,这人咋这傻慌。(豫北晋语)
(35) 这水也太烧慌了。(豫北晋语)
(36) 这孩长得真俊慌。(豫北晋语)
由于“慌”虚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其功能的泛化也不断扩展。为了适应语言交际的需要,该结构在发展过程中产生了新的语言现象,“X慌”除了可以表示“不如意”的语义之外,还可以用于表达“夸赞、赞赏”之意,完全受构件“X”的语义决定。张谊生(2008)讨论了“香得慌”“美得慌”等用法,这类例子与方言中“俊慌”“美慌”等可以相互印证。可见,“X得慌”进一步虚化以后,构件“X”在语义色彩方面进一步扩大,体现在褒义词“美、香、俊”等词也可以进入该结构中,表示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描摹,其中“慌”已完全成为不表义的构词成分。
5. 结语
“X得慌”结构是由组合式述补结构经过漫长的语法化演变而来,作为已经固化的结构,首先对“X得慌”结构的性质进行讨论,该结构仍处于述补结构向词缀发展的一种中间状态,属于半自由虚语素,其演变趋势是进一步变为纯粹的词缀。其次,“X得慌”结构的整体语义特征起初主要受“慌”的语义特征影响,但在其虚化过程中离不开句法位置、语境等因素的影响,促进了“慌”的进一步虚化。
通过以上对“X得慌”结构语法化的演变条件、演变过程的描写和解释,可以对现有的语法化理论起到检验和丰富的作用。同时本文在文献语料的基础上,结合方言中生动的语言事实对“X得慌”语法化的演变诱因进行深层次的描写和分析,从共时的层面对语法化的探讨起到了检验和丰富的作用。
NOTES
1晋语邯新片获济小片存在“X慌”的形式,根据笔者田野调查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