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背景下的文化工业批判
1.1. 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特征
法兰克福学派审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发展进程,继承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精神,构建了一套独特的社会批判理论。学派代表人物霍克海默首先确定了“社会哲学”这一研究方向作为学派哲学研究的主题,同时打破了学术分工,在哲学运用的基础之上,将心理学、社会学等同样运用于对社会的研究当中。其次,法兰克福学派以“社会批判”作为研究“社会哲学”的基础,把一切社会研究问题归结为社会批判问题,提出要对现行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彻底地批判和否定。最后,学派提出“否定的辩证法”作为社会批判的理论依据及其方法论[1]。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他们继承并发展了卢卡奇、科尔施等人的理论,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工具理性等多个维度进行批判,继而揭露大众文化的本质,构建了对执行着意识形态功能的文化的批判。
当时为躲避德国纳粹法西斯的迫害,法兰克福学派的众多学者逃离至美国,在其社会批判理论的基础之上,观察到美国资本主义社会,以一种看似自由、民主的方式即大众文化,对大众实行全面的操纵,而自由与民主只是一种欺骗,这种统治与操纵本质上与极权主义毫无差别。他们将大众文化的发展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相联系,重新审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从这种对现存社会的审视出发,旨在揭露发达工业社会诸种弊端、强制性和操纵性,阐明文化工业的同质化、商品化等特点,并形成了对此种社会中所形成的文化工业的彻底否定与批判。法兰克福学派的基本立场是反对大众文化,指认其是对文化、艺术的否定和破坏,并达到借由这种批判而维护文化和艺术的有效性、真理性,唤醒文化工业产品受众的主体意识的目的。
1.2. 阿多诺哲学的思想线索
阿多诺对于文化工业的批判主要从与霍克海默合著的《启蒙辩证法》开始。以对启蒙的批判为起点,阿多诺认为启蒙变成了一个组织上更严密、对人的控制更加强有力的系统,启蒙在打破神话的同时与现代性联手创造了一个新的普遍神话,自由的假象背后实际上加速了对人的压迫,使人也参与到对自身的统治和压迫中。启蒙推动知识的进步,知识意味着对世界的统治,可计量化成为了认定知识的唯一框架,启蒙理性不断自我异化为沦为工具理性、科技理性,沦为权力的工具。而资本主义的文化领域也堕落成为商品文化,大规模生产和复制的文化工业产品变得标准齐一化,使得文化工业呈现出高度同一性的特征,成为了操控大众、剥夺其主体性和反抗能力,进行统治的意识形态工具。
在此种文化领域发生异化、呈现出反文化特征的情况下,阿多诺指出这源于一种高度“同一性”,为了消解这种“同一性”,阿多诺提出了“否定的辩证法”。阿多诺的辩证法并非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辩证法学说,而是一种批判理论工具和方法论,阿多诺的辩证法的实质仍是否定与批判,“但同时又不减弱它的确定性”[2]。可以说,阿多诺认为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整个西方哲学都是一种同一性哲学的不同表现形式,而他的哲学任务正是对“同一性”进行彻底地否定与消解。他从“否定辩证法”出发,将辩证法作为一种批判的方法论前提,不断地解构与重构,尝试构建一种“非同一性”思想对文化工业的“同一性”进行彻底否定与批判,旨在实现对文化工业的消解并试图找寻救赎的路径。
阿多诺在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基础上构建了对于文化工业的批判,通过批判文化工业揭露其本质,进行了对启蒙、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工具理性等多个维度进行批判,符合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逻辑。文化工业理论在学派内外都产生了对其持或批判或肯定态度的不同阵营,不仅这些观点影响深远,大大丰富了文化工业相关的理论内容,而且通过文化工业理论,能够感受法兰克福学派学者活跃的学术思维与丰富的理论旨趣。该理论奠定了法兰克福学派对待大众文化的批判态度,虽然表现为不同观点和立场,但仍可以看见学派众人在文化工业理论上的内在统一性。
从《启蒙辩证法》到《否定的辩证法》再到《美学理论》,文化工业的批判作为一个重要主题贯穿始终,成为了阿多诺批判理论不可或缺的环节。同时,在阿多诺对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的详细论述中,关于文化工业的产生、文化工业与大众文化的概念区别、文化工业批判的本质及其审美救赎的途径等,皆可表明对其文化精英主义立场的简单指认失之偏颇。
2. 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的实质:对阿多诺文化精英主义的指认的反驳
阿多诺认为无论是神话还是古希腊时期的哲学,代表的都是人们对世界的畏惧,启蒙的任务是祛除畏惧。《启蒙辩证法》写作于实证主义的时代,在现代科学中,知识的可计量化使得启蒙不断自我异化为沦为工具理性,沦为纯粹的权力的工具。而阿多诺批判的现实路径便是资本主义的文化领域,启蒙通过精细的计算,以工具理性的原则生产出标准齐一化的产品,文化工业也作为启蒙的一个环节,成为统治大众的意识形态工具。
2.1. 基于文化工业概念的辨析的批判
阿多诺并非单纯文化精英主义的立场这一点,从他对文化工业的原初概念的论述上就可见一斑。他提出了“文化工业(Cultural Industry)”一词用以区别“大众文化(Mass Culture)”[3],并在《再论文化工业》一文中详细阐述了二者的区别。
从词义本身来说,“大众文化”的中心始终是大众,它是由大众产生并服务于大众的一种通俗文化,此种文化即使再庸俗它实质上也源自大众本身;而“文化工业”一词的重点和中心则在于工业,其中的“文化”是由资本与权力创造而非源自大众,文化工业作为一种工业只生产商品,从而带来利润,它不是艺术也不涉及真理,它是对文化的消解与异化,实质上是非文化的。
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进行的批判本身,始终使用的是“文化工业(Cultural Industry)”这一概念而非“大众文化(Mass Culture)”。他首先直指了文化工业“同一性”的本质特征。宗教基础消失、社会分化和专业化的确立等,理应造成文化混乱的局面,而恰恰相反,阿多诺认为“在今天,文化给一切事物都贴上了同样的标签”,“不仅各个部分之间能够取得一致,各个部分在整体上也能够取得一致”[4] 121。而这种本应出现的“文化混乱”被“文化一致性”取代何以可能?资本逻辑不断向文化领域渗透,资本主义市场由自由竞争转变为垄断,在垄断下所有的文化都呈现出一种一致性的特征,而此种被规定的一致性生活需要依靠文化工业维系其表面上的丰富性。
文化工业作为一种工业必然需要科学技术的支撑,从供求关系上来说,文化消费的需求扩大,从而出现对技术、复制的需要。文化工业在供求关系中具有作为工业、技术的必要,同时文化工业作为工业是以技术为主导,就构成了文化工业的“技术合理性”。但阿多诺认为技术合理性只是一种假象,文化工业实质上表现为一种“支配合理性”。文化工业中真正有且仅有的需要是对高度一致性生活的自我维系的需要,让这种需要得到满足从而变为所有人的需要,真正的供求关系也并非文化消费的需求与文化产品的供应,而是文化工业对于大众需要的操纵和在这种操纵下大量受众对于产品的需要。由此,大众的需要并非源于自身,是由文化工业一手操纵并预先设置的。而对于大众需要的操纵,又是源于一个原初的需要,即维系高度一致性的生活的合理性的需要,这个需要的满足不仅让产业投资方获利,且让产业得以生存的社会秩序得到维系。
文化工业产品实质上源于对现行社会秩序维护的需要,一方面是社会对于人的规定,另一方面则是掌管技术、资本和权力的人对于大众的统治。由此,“技术合理性已经变成了支配合理性本身,具有了社会异化于自身的强制本性”[4] (pp. 122-123)。
2.2. 基于文化工业产生的原因的批判
大部分人对阿多诺的误读在于,认为阿多诺的理论表明文化工业出现在北美大陆是因为其无历史、无文化,由此指认阿多诺精英主义的立场,认为这是他对于传统贵族立场的拥护。美国著名学者马丁·杰伊指出,阿多诺“对大众文化的内在反感……都是一种意识的标志,这种意识形成于对德国上流社会衰落的觉醒”[5]。但阿多诺实际表达的是,文化工业出现于北美并非因其在历史与文化上的落后,而是资本主义在北美高度发展,文化工业的产生与自由资本主义精神内在相关。
阿多诺指出,文化工业的兴起实际上与资本主义内在的自由主义精神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过渡到垄断阶段,似乎只有文化领域仍保持自由资本主义独创、竞争的精神,这种创造性作为成功的关键是否定的、离经叛道的,但仍具有社会规定的底线。就传统艺术作品而言,它们包含自由主义精神但并非与权力和金钱无关,只是它与权力和金钱的关系还处于分离状态,即文化产品与市场之间的关系仍未打通,传统艺术作品只与社会中特权阶层发生关系。但在文化工业下,随着技术和权力的膨胀与发展,文化工业产品由市场直接决定,面向公众开放并与大部分人发生关系,从而不断发展与繁荣,确实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现代性和民主性。资本主义越发达,市场对文化影响愈发深化,现代意义上的民主精神就越强大,随之而来的即文化工业的出现与发展。
但是文化工业与市场的关系经过加工,文化工业产品在消费阶段同样受一致性、同一性原则统摄,在图式化与风格化的生产模式下生产出来的文化工业产品,落实到受众消费的阶段就表现为娱乐性与欺骗性。图式化和风格化统摄下生产出的文化工业产品,是对生活精准的、有目的的复制和过滤,通过对生活不留痕迹地加工营造出自然的效果,被过滤的生活被看作是真实的生活,而真实的生活变为对于复制、过滤后的生活的复制与延展。同时,消费文化工业产品时人仍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状态,这是一种精心安排好的自动反应过程,在此过程中并未实现放松和逃离,依然处于掌控和统治之下。
文化工业是为了维系同一性而对大众需要进行操纵的产物,而这种操纵又是非直接的,表现为一种自由主义,因此在同一性原则统摄下的文化工业仍具表象化的娱乐性。但这样的一种娱乐意味着对于传统社会中的娱乐的彻底否定和破坏,所谓的娱乐是一种被理智化了的娱乐,它服从于在先的图式和理性化的设计,结果便是对的同时摧毁二者,娱乐便成了一种欺骗。
2.3. 基于文化工业产生的实质的批判
此种在生产中具有齐一风格和图式、在消费中对受众构成娱乐性和欺骗性的文化工业不断发展,启蒙沦为了意识形态,其背后存在着技术理性的发展作为支撑,使得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功能更加强化,带来的结果便是文化工业与广告彻底等同,此种文化工业成为了政治宣传的最有效工具。
2.3.1. 文化工业作为意识形态
文化工业作为意识形态时,意识形态的内容即是对既定生活的精确复制,此种复制所导致的预期意识形态效果,便是所谓的文化工业产品的消费者彻底沦为纯粹被意识形态掌控的对象。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意识形态复制的确实是真实的生活,但此时个人已不再是个体,而是已经被下降为作为人类的物种中任意一个简单的样品,个人的真实性在社会真实性中不复存在。同时,娱乐产业借用了原本属于严肃艺术的悲剧的内容,如电影大量借用传统悲剧的要素,用于实现对生活精确复制目的。由于生活中充满大量不堪与矛盾,完成对于生活的复制就必须讲述其各种不易,而悲剧要素被移借到文化工业产品中,则意味着对传统悲剧原则的彻底消解。由此文化工业产品不仅完成了对生活的复制,同时让生活本身变为不能超越的命运,当生活被提升到命运的高度时就变为一种绝对,此种意识形态便仍具有神秘化的作用。
文化工业产品在需要购买的状态下,消费者想要购买到需要的东西,此时即使购买的是一种欺骗和无意义的需要,但消费者仍对其产生关注;但在文化工业产品商品性消失并直接被给予的情况下,大众对产品的内容本身失去关注,而它本身依然存在,仍意味大众对文化工业产品的接受,大众对意识形态的宣传便形成了同样的态度。意识形态在文化工业产品中永恒常在,在生活中普遍存在且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取代,它便成为大众能接受的唯一的东西。受众对于文化工业有着迅速地接受和顺从的态度,意识形态宣传便轻而易举,已经成为广告的文化工业即成为了最好的政治宣传的工具。
2.3.2. 发挥作用的机制:宣传与广告
当文化工业与广告合流时,文化工业便成为政治宣传的最佳工具。文化工业的生存依赖于广告,则必然与广告合流。文化工业与广告在技术理性上完全一致,广告通过复制达到宣传的效果,文化工业本身的生产机制也是唯一的,即对生活、对同一图式不断地复制。文化工业首先为自身做广告,由于文化工业产品是在同一个图式统摄下生产出的产品,因而产品中任何一个部分都能够提取出作为广告。文化工业同时为其他所有产业做广告。文化工业产品作为对现存生活的复制,此种复制使得各行各业都按照被规定的模式不断循环往复的现状得以维系,当文化工业对生活的复制和过滤,使得此种加工后的生活被认作是绝对的、唯一的,是生活本身的实现时,文化工业于其他产业而言便是最好的广告,而在为其他所有产业做广告的实质,是在为维系现行社会秩序的权力做广告。
资本主义社会与传统社会相区别的根本原则是个体性原则,但此种个体性实为欺骗,由此生活对个人而言彻底变成外在的强加。阿多诺认为人可以通过逃离的方式,以解除个体性的负担。此时,文化工业为大众提供各种关于个体性的模型和样本,大众只需要对文化工业产品中生活的模型进行模仿,便不需要在生活与个人的矛盾中挣扎,彻底从不可能真实存在却必须保持的个体性原则中逃离,而逃离便导致这样的自我矛盾所蕴含的内容被否定和消解。文化工业等同于广告,使得这种逃离愈发便当,因为其中最大的变化只有语言的改变。文化工业中使用的语言和现实生活中使用的语言最大的不同在于,语言与需要语言的现实生活相分隔,语言只作为纯粹的指代工具与其指代的对象相互对应,由此语言便能被不断地迅速制造且流行,意味着由此种语言表达的看似差别的生活迅速地被复制。大众追随文化工业的语言,复制它提供的模式以此展开自身的生活,即逃离的任务彻底完成。随着技术进步这种复制与流行愈发便利,流行语言被不断创造和更新且瞬间变为个人所使用的语言,这种语言看似出于现行的生活且与生活密切相关,但仍是同一图式的产物;如此造成的结果便是个人彻底地失语,个人离开流行语言便无法表达自身,而通过齐一形式的语言表达出的内容则是对内容本身的完全否定,由此便构成了对个人的彻底异化、对个体性的彻底消解。
文化工业制造的语言的不断流行与更新,不断转换为与意识形态宣传语言相等同的语言,大众看似并未接受任何既定的内容,而对此看似空洞的语言的接受,意味着人彻底处于意识形态的掌控之下。而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形式的理性以文化工业的形式得到实现,此种理性只能给出形式而毫无内容可言,同时给出的形式本身成为了生活的唯一内容,由此理性沦为意识形态。
阿多诺的批判理论以对启蒙的批判为起点,认为启蒙源于神话最终又倒退回神话,并在此历史过程之中逐步异化为工具理性和科技理性,彻底沦为了权力的纯粹工具和统治大众的意识形态工具。文化工业批判作一个环节,通过对文化工业同一性等特点的批判、对文化工业败坏文化的批判和对文化工业沦为意识形态的批判,过渡为对其背后资本和权力的批判,实质是对启蒙和工具理性的批判。
3. 文化工业消解与救赎的出路
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批判不仅只局限于批判本身,他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理论系统,对文化工业的批判由《启蒙辩证法》为起点,纵观其哲学思想线索,他不曾放弃对文化工业的批判而过渡为美学理论,并试图找到实现救赎的出路。
阿多诺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种“调和”的辩证法,甚至马克思的辩证法也是不彻底的,自柏拉图到黑格尔以来的整个西方哲学都不过是同一性哲学的不同表现形式。在《否定的辩证法》一书中,他明确提出了“否定的辩证法”这一词组,将“否定的”作为自身辩证法的定语以区别于以往任何的辩证法,同时体现自身的彻底性。他指出:“否定的辩证法是一个蔑视传统的词组。早在柏拉图之时,辩证法就意味着通过否定来达到某种肯定的东西,‘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形象后来成为了一个简明的术语。本书试图使辩证法摆脱这些肯定的特性,同时又不减弱它的确定性”[2]。阿多诺主张用“非同一性”代替“同一性”、用绝对的否定代替否定之否定,他进一步探究了工具理性下的同一性逻辑,以及由此导致的文化工业内在的对人的支配与掌控,从而实现的社会的强制。阿多诺批判工具理性下的同一性,以“否定的辩证法”作为方法论前提,尝试构建一种“非同一性”思想对“同一性”实现消解。在剖析了文化工业同一性这一本质特征后,阿多诺在《美学理论》中,提出了文化工业救赎的应通过现代艺术的真理性与自律性实现。
文化工业产品是在同一性原则统摄下生产出的图式化、风格化的产品,是对艺术本身具有的否定性和批判性的彻底败坏与消解,如此的结果便是自律性与真理性的消亡、个性化与审美需求的伪造以及对大众意识形态的掌控,文化工业产品丧失了艺术的本质特征,是一种对艺术的异化。阿多诺在批判文化工业的同时提出了破除文化工业对大众制约的实现途径,即现代艺术。在他看来,某种客观精神是艺术作品的核心,此种客观精神与外部现实不同,因此救赎的任务必须由艺术作品的真理性承担,救赎的目的只有通过艺术的真理性与自律性而达到。
阿多诺赞同艺术发源于巫术这一观点,艺术又在自身的更迭发展的历史过程中逐渐与巫术相分离,转而与宗教发生关系,而后又与现实宗教脱离。“毋庸置疑,艺术在获得自由解放之前较之其后,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更为直接的社会事物。自律性,即艺术日益独立于社会的特性,乃是资产阶级自由意识的一种功能,它继而有赖于一定的社会结构”[6]。因此,艺术不仅具有内在的自律性,同时与社会相联系,具有社会性与自律性的双重性质。阿多诺又指出,艺术自律性的本质是否定性,现代艺术因自律性而具备否定的、批判的能力;同时,艺术自律性与社会性相统一,并通过否定与批判现实世界得以体现。艺术具有浓烈的个性化色彩,保持自身的非同一性以对抗文化工业的同一性,通过这种艺术的自律性来消解文化工业产品的商品性、标准性及齐一性,从而实现对文化工业的否定及批判。同时艺术作品呈现对外部现实世界的认识,真正的艺术作品蕴含一种否定性的真理,文化工业作为意识形态的形式对大众施以控制,而艺术实质上是精神性的活动,艺术的真理性与意识形态的对立,由此以艺术真理性来消解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化,突破文化工业对大众实行的强烈意识形态的控制,进而唤醒大众的思考能力和主体意识。
4. 当今时代背景下的文化工业批判理论
文化工业于二战时期兴起于北美大陆,从技术来说是收音机与电影的时代,而时至今日,阿多诺的对文化工业的批判并非完美失效,经过历史发展的更迭在如今仍具有解释力。
技术进步为大众文化的发展提供便利,但与此同时文化工业中的商品化、标准化、齐一化等特点只增不减,而且出现了更多的负面影响。文化工业的商品化与市场化特点被无限放大,广告语言的机制借助于网络得到了极致的释放,在这一过程中文化工业的商品性与道德性失去平衡,文化工业生产者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呈现出商业性完全凌驾于道德性之上的倾向。受众在此种文化工业产品的消费中,逐渐丧失内在的道德约束和判断,对产品的感官效应追求不断放大,导致当下唯快乐论的道德虚无主义。同时商品化使得当今文化工业产品更具同一性,受众消费的只是单一的符号而无任何实质内容,或者说实质内容也被预先设定且具有高度的同一性,各种产品从内容到营销模式完美一致,在这样的消费过程中同时激起受众对产品的主动维护和更多的欲望。与此同时,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也走上了更加极端的双向对立,文化工业大量强制占有受众文化消费的时间与空间,与此相对大众对精英文化的欣赏与思考被削弱,同时精英文化对于大众文化持鄙夷态度,从而造成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彻底的分隔与疏离。
在文化工业更甚的今日,文化工业批判理论并未因历史发展而失效,部分内容或许不再适宜,但其中蕴含的批判精神仍具有极强的解释力度,对于当今出现的诸多问题的解决,文化工业批判理论、非同一性哲学和美学理论皆为大众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思想源泉。同时文化工业批判理论作为一种完全的、彻底的和纯粹的批判,更有可能起到一种警醒作用引发人们的反思,更有可能使人意识到文化的严重异化,转而试图理解和追求原初意义上文化的本质与内涵。
5. 结语
从文化工业的产生看,阿多诺并非认为文化工业出现于北美大陆是因其没有文化和历史,而是资本主义在北美发展更为先进;从概念本身来看,阿多诺提出了“文化工业”用以区别“大众文化”,大众文化即使这种文化再庸俗也源自大众,而文化工业则是由背后的权力和资本产生;从批判的实质来看,对于文化工业的批判只是表象,重在对其背后权力与资本的批判、对大众高度齐一的掌控的批判,作为理性沦落为意识形态的一个环节,文化工业批判实质是对启蒙、对工具理性和意识形态等的批判。这样的简单指认不仅片面化了阿多诺批判理论的丰富内涵,同时也使得其文化工业批判理论、非同一性哲学和美学理论之间的内在联系被完全割裂。
总而言之,无论从与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逻辑的契合还是文化工业的产生、概念和批判实质上看,都清晰表明阿多诺并非单纯的文化精英主义者。阿多诺也并未止步批判本身,而是阐述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以“否定的辩证法”作为方法论前提,构建了“非同一性”哲学,从而提出实现文化工业消解的出路和途径,即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