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历来被视为我国古代诗文中的佳作。纵观全文，其语言简练而又明快，情感真挚而又含蓄，不仅体现出作者寄情于山水，悠然自得，与民同乐的生活情怀，同时也展现了作者即使被贬，也依然保持着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1]。虽不乏对《醉翁亭记》的研究，但主要集中在主题思想剖析、中学教学实录、英译本对比分析以及接受与传播角度，尚无学者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对其英译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事实上，《醉翁亭记》中的山水情怀和乐民情怀与“多元和谐、交互共生”的生态哲学观高度契合，对其生态意蕴的剖析有利于推动现代生态建设和保护。因此，本研究立足生态语言学范畴，结合系统功能语言学下的及物性系统对其生态价值进行研究，试图回答以下三个问题：1) 文中的及物性过程有何分布特征？2) 文中的参与者施事构建了怎样的生态场所观？3) 文中体现了怎样的生态价值取向和生态观？通过这三方面的探讨，希望让读者感受《醉翁亭记》中的积极生态话语，领悟文学作品对自然环境的积极作用。
2. 生态话语分析与及物性系统
2.1. 生态话语分析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们开始关注到语言与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之间的紧密联系，生态语言学开始萌芽发展。作为一门新兴学科，生态语言学受到生态学和语言学两个领域的影响，并逐渐发展起两种不同的研究路径：Haugen模式和Halliday模式。Haugen模式着眼于影响语言自身的社会环境要素，包括濒危语言保护、语言多样性和方言同质性等话题。Halliday则侧重语言建构方法对人们的生存和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2]。生态语言学视角下的话语分析从对生态话语的分析演变为对任何话语的生态分析，其研究对象从与环境相关的话语扩展到其他任何话语的生态取向分析，如新闻话语、政治话语、广告话语、诗歌话语等[3]。Stibbe将话语划分为有益性话语、模糊性话语和破坏性话语这三类，并指出生态话语分析的根本目的在于推广生态有益性语篇，改善生态模糊性语篇，并对生态破坏性语篇进行抵制，从而建立一个良性的语篇生态体系[4]。
当前，我国许多研究者都以韩礼德模式为指导，在生态话语分析领域进行了一些尝试性的探讨。例如，辛志英、黄国文最早开始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视角进行生态话语分析，并区分了批评话语分析和生态话语分析[5]。何伟和张瑞杰关注到人与场所生态因素的相互作用，依托生态学对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中的子系统进行了细化和扩展，从而建构了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6]。这些学者的研究成果为生态话语分析提供了理论基础，也为本文的开展提供了参考与借鉴。
2.2. 及物性系统
系统功能语言学是一个以语言功能和语义为中心的语言理论，其重要的理论基石就是韩礼德提出的三大元功能思想，即概念元功能(语言用来表现人们在现实世界的所见所闻和内心世界的所思所想)、人际元功能(讲话者运用语言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和语篇元功能(语言使本身前后连贯、并与语境发生联系) [7]。其中概念功能主要通过及物性(transitivity)得到体现。与传统语法所说的及物性不同，系统功能语法将及物性上升到小句层面，探讨过程(process)与其所要求的参与者角色(participant)和环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之间的语义关系。
韩礼德认为，人类的经验可以通过及物性系统识解为六种不同的过程，即物质(Material)过程、心理(Mental)过程、关系(Relational)过程、行为(Behavioral)过程、言语(Verbal)过程和存在(Existential)过程[8] (p. 75)。物质过程指的是表示动作的各种过程，可以是做(doing)某事，或某事发生(happening)，或创造(creating)了某事、改变(changing)了某事，涉及到动作者(Actor)和目标(Goal)这两个参与者[8] (p. 75)；心理过程表示的有生命的个体的内在活动，包括看视(seeing)、感觉(feeling)、思考(thinking)，涉及的参与者有感觉者(Senser)和被感觉的现象(Phenomenon) [8] (p. 76)；关系过程反映事物或概念之间存在的关系，又有归属类和识别类之分，涉及到的主要参与者有载体(Carrier)、属性(Attribute)、识别者(Identifier)和被识别者(Identified) [8] (p. 79)。以上三种过程是主要过程，在主要过程的交界处又可识别出三种次要过程。行为过程涉及单一参与者，即行为者(Behaver)，指的是如咳嗽、叹息等生理活动[8] (p. 82)；言语过程涉及三个参与者角色，分别是说话者(Sayer)、受话者(Receiver)和讲话内容(Verbiage)，用于交流信息[8] (p. 83)；存在过程表示某物或某人存在的过程，只需要一个参与者，即存在物(Existent) [8] (p. 84)。环境意义通常以副词短语和介词短语的形式出现，有助于描述事件发生的时空、条件、方式以及其他相关信息，从而丰富语言表达的维度[8] (p. 87)。
3. 《醉翁亭记》的生态分析与讨论
3.1. 语料来源及研究方法
近年来，中外学者先后对《醉翁亭记》进行过英译，以翟理斯，罗经国，杨宪益和戴乃迭，潘正英，刘师舜，谢百魁等为代表。译本各有千秋，从“三维”转化的生态翻译学理论来看，罗经国英译本在语言、文化和交际三个维度均实现了较高程度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很好地再现了原文的意义[9]。所以本文选取罗经国英译本作为研究对象，以小句进行切分，借助语料库标注软件UAM CorpusTool 3.3v对《醉翁亭记》的及物性特征进行标注。根据何伟等人的观点，生态话语分析视角下的语篇及物性系统分析主要包括两个步骤：1) 对语句中的过程类型进行识别，以帮助理解小句的表面含义；2) 综合考虑句子中的参与者角色、环境意义以及其他评价因素，以确定句子的生态取向[6]。本文将结合韩礼德提出的及物性系统和经过何伟等人细化过的生态话语分析框架，着重关注及物性过程与参与者施事的分布特征，探讨文中传达的生态理念和生态观。
3.2. 及物性过程的生态分析与讨论
《醉翁亭记》罗经国英译本共629词，58个小句。经过标注可知，《醉翁亭记》中物质过程和关系过程占比最多，少量涉及心理过程和存在过程，没有涉及言语过程和行为过程。详见表1。这种过程类型的分布反映了文本的特点和重点，强调了物质、关系和心理层面的描绘和探讨。通过对不同类型过程的分析，可以更好地理解文本中所呈现的主题和情感，接下来对涉及到的四个过程逐一进行生态话语分析。
Table 1. Process type analysis
表1. 过程类型分析
过程类型 |
物质过程 |
心理过程 |
关系过程 |
行为过程 |
言语过程 |
存在过程 |
频数 |
29 |
5 |
21 |
0 |
0 |
3 |
占比 |
50% |
8.6% |
36.2% |
0% |
0% |
5.2% |
3.2.1. 物质过程
物质过程表示的是“做”的过程，通常包括动作者和目标这两个参与者[7] (p. 179)。文中以非人类生命体作为施事者的物质过程集中在第一段和第二段。作者赋予自然事物以人的行为与情感，刻画了世间万物的灵动与生机。第一段介绍了醉翁亭的地理位置，但作者并没有平铺直叙，而是由远及近娓娓道来。在作者笔下，醉翁亭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而是在山水掩映之间。醉翁亭的远近左右是一张山水画，有巍峨高山，有清泉溪流，有茂密深林，这些自然元素交织一体，既各尽其美，又多样统一。第二段描写了山间朝暮四时的风景。自然万物才是世间的主导者，而作者只是一个细致入微的观察者。他观察到朝暮变化之美，清晨日光吹开雾气，带来清新之感，傍晚云翳归来，林中重归昏暗。他观察到四季变换之美，春日百花绽放，芳香扑鼻；夏日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秋日天高气爽，霜重铺路；冬日早木凋零，水枯石出。作者并不干涉，也不打扰自然，只是作为旁观者、欣赏者、记录者。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作者能感受到朝暮四季的变化有致，并将这种美学经历和感受书写下来，体现了他对自然的热爱与眷恋，传达了积极的生态价值理念。详见表2。
Table 2. Material processes (with non-human life forms as action initiators)
表2. 物质过程(以非人类生命体为动作出发者)
原句 |
动作者 |
物质过程 |
目标 |
环境 |
蔚然深秀 |
the trees |
grow |
|
luxuriantly and gracefully |
渐闻水声潺潺 |
a gurgling sound |
grows |
|
clearer and clearer |
泻出于两峰之间 |
a spring |
falls |
|
between two mountains |
峰回路转 |
The path |
turns and twists |
|
along the mountain ridge |
日出而林霏开 |
the rising sun |
disperses |
forest mists |
|
云归而岩穴暝 |
the gathering clouds |
darken |
caves and valleys |
|
野芳发而幽香 |
blooming flowers |
send forth |
a delicate fragrance |
|
佳木秀而繁阴 |
the flourishing trees |
afford |
deep shades |
|
水落 |
the water of the creek |
recedes |
|
|
石出 |
the bare bedrock |
emerges |
|
|
文中也有以人为动作发出者的物质过程，主要集中在第三段。第三段的视角从景物转到了人事，描写滁州人民结伴游玩、太守宴饮宾客的场面。山水是放松游玩的去处和人们生活的场所，具有放松和利用的双重作用。滁州人民在山间的活动丰富多彩，富有情趣。有人高歌；有人休憩；有人呼朋引伴；有人悠闲垂钓。太守宴饮也是别开生面，人们射箭、投壶、对弈、畅饮，可谓自由自在，其乐无穷。太守酒酣而醉，既是为山水之美而陶醉，也是为政通人和而欣慰。太守与民众关系融洽，也传达了人人平等、和谐相处的生态价值观。详见表3。
Table 3. Material processes (with human life forms as action initiators)
表3. 物质过程(以人类生命体为动作出发者)
原句 |
动作者 |
|
物质过程 |
目标 |
环境 |
负者歌于途 |
carriers |
|
are singing |
|
all along the way |
行者休于树 |
pedestrians |
|
are taking rest |
|
beneath the trees |
前者呼 |
some |
|
are shouting |
|
from the fore |
后者应 |
|
|
are answered |
some |
from behind |
临溪而渔 |
some |
|
are fishing |
|
by the creek |
众宾欢 |
the revelers |
|
cavort |
|
madly |
太守归 |
the prefect |
|
is leaving |
|
for home |
宾客从 |
his guest |
|
are following |
him |
|
3.2.2. 关系过程
关系过程是关于“是”的过程，阐释事物之间的关系，又可分为归属和识别两类，主要参与者包括载体与属性、识别者和被识别者[7]。文中的关系过程主要属于归属类，用来描写自然事物的特点，且评价词汇都富有积极正面的感情色彩。在作者看来，山林是美丽的，天空是高远的，溪水是润泽的，鱼儿是肥美的，泉水是甘甜的，连酿的酒也是清冽的。关系过程的运用表达了作者对自然事物的赞美之情，体现了积极的生态价值取向。详见表4。
Table 4. Relational processes (attributive)
表4. 关系过程(归属类)
原句 |
载体 |
关系过程 |
属性 |
林壑尤美 |
the forests and valleys |
are |
especially beautiful |
风霜高洁 |
the sky |
is |
high and crisp |
溪深 |
the water |
is |
deep |
鱼肥 |
the fish |
are |
big |
泉香 |
the water |
is |
is faintly scented |
酒冽 |
the wine brewed |
is |
crystal clear |
但文中也不乏识别类的关系过程，在文中主要是交代醉翁亭、游人和作者自己的信息。文章构思极为巧妙，前有伏笔，后有照应。作者的写作顺序由大到小，由远及近，先写琅琊的山、林、泉，然后一“回”一“转”，醉翁亭才映入眼帘，层层推进，更烘托出醉翁亭的非比寻常。先写太守命亭、太守宴客，但对太守的身份按下不表，知道最后一句才道出“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详见表5。
Table 5. Relational processes (identifying)
表5. 关系过程(识别类)
原句 |
识别者 |
关系过程 |
被识别者 |
醉翁亭也 |
This |
is |
the Pavilion of the Drunken Old Man |
滁人游也 |
They |
are |
people from Chuzhou |
太守也 |
He |
is |
the prefect |
庐陵欧阳修也 |
He |
is |
Ouyang Xiu of Luling |
3.2.3. 心理过程
心理过程是“知”的过程，主要包括两个参与者，即感觉者和被感觉的现象[7]。文中心理过程主要是表达禽鸟、游人和作者的认知过程。作者赋予了禽鸟这一人外生命体与人类同等的地位，并承认禽鸟是具有各种感知和行为能力的生命体，这是一种积极的生态行为。心理过程表达情感的典型方式，可以表现参与者角色对其所处的生态场所的情感联结和认知体验[10]。结合这篇文章的创作背景来看，当时欧阳修谪居滁州，但他并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沉浸在被贬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反而施行宽简政策，让人们休养生息，滁州百姓过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年丰物阜，而且又有令人陶醉的山水，使得欧阳修感到心旷神怡，无比快慰，于是便有了千古佳作《醉翁亭记》。文中的“乐”共出现十次之多，可见作者并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真的乐在其中。详见表6。
Table 6. Mental processes
表6. 心理过程
原句 |
感觉者 |
心理过程 |
现象 |
环境 |
禽鸟知山林之乐 |
the birds |
know |
their joy |
in the wooded mountains |
而不知人之乐 |
|
are unaware of |
what makes the people joyful |
|
人知从太守游而乐 |
the people |
know |
that they are joyful |
on their excursion with the prefect |
而不知太守之乐 |
|
are unaware |
that the prefect finds his joy |
in seeing them joyful |
太守之乐其乐 |
the prefect |
finds |
his joy |
in seeing them joyful |
醉能同其乐 |
who |
enjoys |
himself |
with the people when drunk |
3.2.4. 存在过程
存在过程是表达某物存在的过程，涉及到存在物(Existent)这一参与者[7] (p. 248)。文中提到的存在物有琅琊山(the Langya mountain)、醉翁亭(pavilion)和佝偻提携(hunchbacked old folks and children led by their elders)。从存在物来看，我们不难联想到滁人扶老携幼往来于山水之间的场景。滁人出游时呼朋引伴，扶老携幼，所流露出的是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朴素的情感，这种情感与秀美的山水相得益彰，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人与人和谐相处的生态图景。
3.3. 参与者施事与生态场所观
从生态功能角度看，及物性系统的参与者角色也可以体现小句的生态价值取向。施事参与者可以被进一步细化为以下五种类型：个体施事(Agent-individual)、群体施事(Agent-group)、物理性场所施事(Agent-physical place)、社会性场所施事(Agent-social place)和人外生命体施事(Agent-nonhuman organism)。生态场所观强调个体或群体与环境中的物理因素、社会因素和其他生命体之间的密切联系，涵盖了情感、认知和行为等多个方面，有助于深入理解个体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6]。文中的参与者施事如表7所示。
Table 7. Classification of agents
表7. 参与者施事分类
类别 |
参与者 |
个体施事 |
僧智仙 太守 醉翁 |
群体施事 |
客 负者 行者 佝偻提携 滁人 |
物理性场所施事 |
山 诸峰 泉 山水 日 云 林壑 朝暮 风霜 四时 溪 夕阳 |
社会性场所施事 |
醉翁亭 酒 山肴野蔌 觥筹 |
人外生命体施事 |
野芳 佳木 鱼 禽鸟 |
我们发现文中的参与者施事呈现多元化，其中物理性场所施事占很大一部分。这是因为作者着墨描写了山间朝暮四季的不同景色。山水的变化是缓慢而有规律的，正是因为作者“朝而往、暮而归”的欣赏，才能把握自然万物在不同时节的特征。作者把自然界的事物置于与人类平等、甚至高于人类的地位，表达了作者对山川河流、自然万物的景仰和敬畏，正是作者积极生态价值取向的体现。其余类型的施事参与者交替出现，这正是“多元和谐、交互共生”的哲学观的体现。滁人“临溪而渔”“酿泉为酒”，“山肴野蔌”也是取自于大自然，体现了人类对大自然的依附。山水不仅为人们带来了精神愉悦，也为人们提供了物质享受。但这种索取与对自然的热爱是不矛盾的，中国的哲学观倡导的是人与世间万物共存，而不是简单的倡导人与自然的对立[11]。“游人去而禽鸟乐”表明人类只是自然界的一份子，宴饮散去人们又将自然归还给其他生命体，传达了积极正面的生态意义。在《醉翁亭记》中，作者不仅观察了自然山水的变化，也描写了当地人民质朴的生活。创作时作者仕途失意，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只有身处于自然之中，才能获得心灵的慰藉。这里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人情与山水氛围相一致，让人心驰神往。总体来说，作者对该场所持热爱、同化和趋向态度，《醉翁亭记》呈现的是典型的生态保护型场所观。
4. 结语
基于及物性系统对《醉翁亭记》进行生态话语分析，得出以下结论：1) 作者运用物质过程描述了朝暮的变化、四时的更替，表达了作者对自然的眷恋之情，也叙述了滁人游乐的经历，勾勒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其乐融融的图景；作者运用关系过程表达了对自然万物的欣赏，评价充满积极色彩，又运用心理过程表达了自己与民同乐的深层次心理活动。2) 文中的参与者施事呈现主体多元性特点，大部分为物理性场所施事，其余参与者施事类型交替出现，构建了典型的生态保护型场所。3) 《醉翁亭记》融合了儒家的民本思想和“天人合一”的和谐理念，与“多元和谐，交互共生”的生态哲学观相契合。总而言之，本研究一方面验证了系统功能语法是具有普适性的语篇分析框架，可以运用到古诗英译研究之中；另一方面也剖析了《醉翁亭记》蕴含的积极生态价值取向和生态观。推广《醉翁亭记》的传播对于弘扬中华文化、促进当地经济发展、构建和谐社会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