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电影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不仅能够带给观众视听上的享受，还常常通过精彩的对话展现深刻的思想和情感。在人际交往中，合作原则是确保有效沟通的重要基础。然而，在电影《心灵奇旅》中，角色们的对话并不总是严格遵循这一原则，他们有时会有意或无意地违背合作原则，从而产生丰富的会话含义。本文以合作原则为视角，对电影《心灵奇旅》中的会话进行分析，旨在揭示其中的会话含义及其在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和表达主题方面的作用。希望通过这一研究，能够为观众理解电影提供新的视角，同时也为合作原则在电影分析中的应用提供有益的参考。
2. 合作原则与会话含义
2.1. 合作原则
1967年，美国著名语言学家Herbert Paul Grice在哈佛大学做了一场题为Logic and conversation的讲座，引发了一波关于话语意义的研究，并将语言的研究从语言符号系统本身的研究转向了语言应用的研究。在该演讲中，Grice指出，语言交流不仅仅是毫无意义的词语的简单组合，而是在特定条件下的一种特殊系统。在这系统之下，说话者和听者在日常对话中都应该遵守某些规则，即合作原则。在Studies in the Way of Words一书中，Grice将其定义为“在会话发生的阶段，根据你所参与的交谈的共同目的或方向，做出必要的会话贡献”[1]。合作原则共包含四个准则，分别为：数量准则，质量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数量准则要求说话者在当前的情境下，根据交谈的目的，给出足够多的信息。同时，不给出过多的信息，即不给出目的所需之外的其他任何信息。质量准则要求说话者不说那些已经自我判断为错误的话，也不给出那些缺乏足够证据的信息。关系准则要求说话者所说的话与当前的话题紧密关联。方式准则要求说话者说话简洁有条理，避免模糊，避免歧义[2]。也就是说，说话者与听话者之间的会话应是真实、相关且清晰准确的，除此之外，还要保证会话中包含足够的信息[3]。随着国内外学者对合作原则研究的愈渐深入，包括Grice自身在内的部分学者发现该理论还存在着些许缺陷。对于关系准则，Sperber和 Wilson在他们的著作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中提出了更加完善、更加深入的关联理论。他们认为，语言中的意义是通过言语表达和语境之间的关联来实现的，人们在交流中利用语言中的各种关联来推断和理解对方的意图和信息[4]。Levinson在他的著作Presumptive Meanings: The Theory of General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中详细阐释了他于1987年提出的“Q-I-M原则”(Question-Answer-Item原则)，指出在语言交流中，人们倾向于假定对方已经提供了他们认为对方可能会提供的信息，从而减少不必要的追问[5]。Q-I-M原则是对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准则的纵深拓展。
2.2. 会话含义
假设人们在言语交流中始终遵循合作原则，就可以保证对话的效率达到最大限度。这种直接表达目的的方式，使听者能够轻松地理解说话者的意思，是最方便和快速的方式。然而，这只是一个假设。在言语交流中，人们并不总是直接地告诉别人一些事情，而是倾向于暗示它[6]。而当说话者采用了暗示的方法时，就违背了合作原则，继而产生了会话含义。会话含义理论同样由Grice于1967年在哈佛的演讲中提出，主要聚焦于解读会话的深层意义或者会话双方所想表达的言外之意[7]。很多时候，人们会选择有意识地违背一条或多条合作原则中的准则，来实现一些特别的目的。例如，在说话人没有刻意误导或蓄意欺骗听话人的前提下，他们可以通过违反一条或多条准则来实现传达额外信息、避免尴尬、改变话题或创造幽默效果的目的[8]。作家有时会通过人物对会话合作原则的违反所产生的会话含义来展示人物的性格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文章的主题[9]。
3. 《心灵奇旅》中违反合作原则产生的会话含义分析
在电影《心灵奇旅》中，各位人物之间存在着许多精彩的对话场景，对其进行分析发现，他们间的对话并不总是遵守合作原则。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他们会或有意或无意地违背其中一条或多条准则，由此产生特殊的会话含义。接下来，本研究将分别从数量准则，质量准则，方式准则以及关系准则四个方面，各自选取一段具有代表性的会话实例，对其进行深入分析，探究会话中违背各类准则后所产生的会话含义及其作用。
3.1. 数量准则
例1. Joe: So Connie got a little lost in it. That’s a good thing. Look, I remember one time my dad took me to this jazz club, and that’s the last place I wanted to be. But then I see this guy, and he’s playing these chords with fourths on it, and then with the minor... Oh, oh, whoo. Then he adds the inner voices, and it’s like he’s... It’s like he’s singing. And I swear, the next thing I know... it’s like he floats off the stage. That guy was lost in the music. He was in it, and he took the rest of us with him. And I wanted to learn... how to talk like that. That’s when I knew... I was born to play. Connie knows what I mean. Right, Connie?
Connie: I’m 12.
这段对话出现在影片最开始，主角Joe作为中学乐队老师，正在给一群刚入门的学生上音乐课。其中一位名叫Connie的萨克斯手吹得逐渐忘我，但吹出的声音与乐队合奏并不协调。突兀的乐声令其他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演奏，并发出笑声。Joe也注意到了她，并在Connie停止吹奏后说了上面的一段话。他本意是想要维持课堂秩序，同时维护学生的自尊心和对音乐的积极性，但说着说着，Joe自己也进入到了一种忘我境界，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沉浸在音乐带给他的美妙感受中，并由衷地表达了音乐对自己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对音乐的热爱。其实在这种情况下，Joe作为老师需要做的是及时止住学生的笑声，并对Connie给予肯定和鼓励，然后尽快将学生的注意力拉回至课堂中，而他却无意识地给出了超过当下对话所需的信息，过于细致地描述了自己的经历及感受。这些过量的信息在当时的情景中显得多余，非但没有实现让学生的注意力回归课堂、专心练习的目的，还令这一群年龄尚小，出于各种原因学习音乐且只是刚刚入门的学生感到不明所以。在这个过程中，Joe无意识地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准则，导致他与Connie以及其他学生之间的语境不再共享，使得后面的对话进行不顺。结合最后Joe对Connie的询问，可以看出Joe对数量准则的无意违反产生的会话含义是，Joe认为所有接触过音乐的人都会像他一样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音乐世界中，逐渐忘我。然而，Connie以及其他学生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就无法产生共鸣。另外，Joe对数量准则的无意识违反表现出了他对音乐的热爱和沉浸，隐晦表达出了他对只做一名普通中学音乐老师而无法在大舞台上尽情演奏的不甘，为影片后续情节进行铺垫。
3.2. 质量准则
例2. Joe: Uh, look, I’m not sure I’m supposed to be here.
Jerry: I understand. Mentoring isn’t for everyone. You’re more than welcome to opt out.
Joe: Actually, on second thought, you know, the mentoring sounds like fun.
Jerry: I’m glad to hear it.
在电影设定中，已故之人可以选择成为导师，指引新生灵魂寻找生的意义，也可以拒绝成为导师，直接去往彼岸(灵魂消散之地)，在世界上消亡。Joe在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演出机会后却意外死亡，灵魂来到了此岸(灵魂诞生之处)。但他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死亡，开始想方设法地重回地球。Joe一开始并不了解这里的运行规则，所以在被Jerry安排成为一名导师时说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委婉地表达拒绝。因为他对成为导师根本毫无兴趣，一心只想着重回地球，实现自己只差一步之遥的梦想。但在Jerry接受他的拒绝并为他打开通往彼岸的大门后，他立刻改换了说法，说成为一名导师听起来很有趣。这明显不是他内心真正所想，也不是他对成为导师一事的诚实看法，而是一个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质量准则的谎言。由此产生的会话含义是，Joe既不想当导师，也不想去彼岸，但相较于直接去往彼岸，从此灵魂消散，他还是更愿意成为导师，再借机寻找灵魂回归身体的方法。在这段对话中，Joe有意地违背了质量准则，说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话，目的就在于拖延时间，为自己重回地球争取更多可能。可以看出，Joe是一个目的性十分强的人，为了实现目的可以立马推翻前言，改换说辞。而他的目的就在于回到地球，完成演奏，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这再一次体现出了他对音乐的痴迷和热爱。
3.3. 方式准则
例3. 22: I was existing as a theoretical construct in a hypothetical way station between life and death. And by the time I got to mentor number 266, I was seriously asking, like, what is all the fuss about? Like, is all this living really worth dying for? You know what I mean?
Dez: I never knew you had such an interesting education, Joe. I just thought you went to music school.
22: And another thing, they say you’re born to do something, but how do you figure out what that thing is? I mean, what if you pick up the wrong thing? Or somebody else’s thing, you know? Then you’re stuck.
22和Joe不小心剪毁了Joe的头发，于是他们去找Joe的理发师好朋友Dez帮忙。此时Joe身体里的还是22的灵魂，在理发时，她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又结合自己的经历并参考所遇导师的观点，发出了自己对生命意义的疑惑。一方面，22进行自我介绍时用了较为抽象和复杂的词汇及句子，对听者的理解造成困难，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方式准则；另一方面，在理发店这样十分生活化的情景中，与其他人讨论人生意义这样抽象复杂的哲学问题，同样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方式准则。在这段对话中，22并非有意违背方式准则，而是真切地对生之意义感到迷茫，无意识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由此产生的会话含义是，22这样一个在上千年时间中接受了无数位著名导师指导的灵魂，都仍旧无法知晓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说明生命的意义古往今来都是一个复杂难题。22一直以来都对地球以及地球上的生活不感兴趣，在短暂体验过后却重新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以至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无意识地违背了方式准则，说明22的想法正在渐渐转变，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另外，她对生命意义问题的关注也说明她并非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地球以及地球上的生活毫无兴趣。
3.4. 关系准则
例4. Joe: So, you ready? -Huh? To go home. I bet you’re ready to get off of this stinky rock, huh? What do you think of Earth, anyway?
22: I always said it was dumb. But... I mean... Just look at what I found. Your mom sewed your suit from this cute spool. When I was nervous, Dez gave me this. A guy on the subway yelled at me. It was scary. But I kind of liked that, too. Truth is, I’ve always worried that maybe there’s something wrong with me. You know? Maybe I’m not good enough for living. But then you showed me about purpose and passion, and maybe sky-watching can be my spark. Or walking. I’m really good at walking.
电影中，对地球的现实生活毫无兴趣的新生灵魂22误打误撞地进入了Joe的身体，而Joe的灵魂则跌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一开始，他们都希望尽快让Joe重回自己的身体，也让22回归灵魂状态。但22借助Joe的身体短暂体验了一下真实的生活后，就产生了一些不同的感受和想法。于是在他们的灵魂即将归位前，发生了例3的对话。在这段对话中，Joe问22现在对地球是何想法，22听后并没有直接做出回答。她虽然在回复的开头表明了自己过去对地球的想法，认为地球很愚蠢，但并未继续回答她在经历和感受了一系列事情之后对地球是否产生了新的想法，是的话又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而是违背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说了许多与之无关的话。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无关的话本身的句子之间的相关性也并不强。由此产生的会话含义是，22现在并不觉得地球愚蠢了，她对地球以及地球上的生活产生了新看法。22对关系准则的违背并非有意，而是她自己也不能明晰自己对地球的想法。感受众多，思绪纷扰，让她无意识间就违背了关系准则。但结合话语中所传达出来的多为积极信号以及22说话时欢快的语气，可以判定她对地球产生的新看法是积极的。22在回答中慢慢审视自己，回味自己对各种事情的感受，生活中再微小、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令她感到新奇和快乐，说明她其实已经找到了生的意义，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这体现出了22的不自信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同时，也为后续的故事情节做了铺垫，并为电影生命的意义在于生活中平常的每一刻这一主题的揭示奠定了基础。
4. 结论
本文从合作原则视角出发，从数量准则、质量准则、方式准则以及关系准则四个方面，在电影《心灵奇旅》中分别选取了一段具有代表性的会话实例，对其进行了深入分析，并探究了每段会话中违背各类准则后所产生的会话含义及其作用。结果表明，对话中两位主角对合作原则有意或无意的违背，对塑造Joe热爱音乐，22先厌世后热爱生活的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揭示生命的意义在于生活中平常的每一刻的电影主题都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对电影中会话含义的剖析，本文表明了合作原则在语言交际分析中的重要性与有效性，为深入理解电影的主题与内涵提供了新视角。未来的研究可从该角度进一步深入，为电影分析和语言学研究提供更为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