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背景
近些年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迅速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城市化进程脚步加快，大量青壮年劳动力从农村向城市转移。如今，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者将其孩子也带到身边，在务工的城市接受教育，因此，流动儿童的人数大幅度上升。2022年，国家统计局对外发布了《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报告显示2020年0~2岁流动儿童规模808万人，3~5岁流动儿童规模1147万人。另有调查显示，与2010年相比，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在各学龄阶段的流动规模翻倍[1]。
随着城市流动儿童数量增多，其发展问题也得到了社会的关注，尤其是教育领域。已有相关研究表明，流动学前儿童在认知、语言、社会性、运动发展等领域的能力落后于城市非流动儿童[2] [3]。这就要求社会对他们提供更多的服务，满足不同群体、不同年龄段儿童的需求，学前流动儿童更是不容忽视的群体[4]。因此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相关话题日益为心理学界、教育学界所关注。我们应该思考心理韧性受何种因素影响？生活环境中哪些因素对其有影响？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机制？
2. 心理韧性和学前流动儿童的概念界定
2.1. 心理韧性的界定
心理韧性(Resilience)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开始成为国外心理学领域研究的热点话题。关于心理韧性的定义，国外大多数学者都从病理学的角度阐释心理韧性。Werner对心理韧性的解释是处在压力或是逆境环境下，人们的心理及其功能发展没有受到损伤性影响的情形[5]。美国心理学会(The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对心理韧性的定义是面对生活困难、逆境、创伤或其他重大压力时，个体仍能表现出的良好适应能力[6]。我们可以得出，在面对逆境时心理韧性带有某种反弹性。Machenjedze指出心理韧性是指个体尽管经历了逆境但能够取得积极成就的能力[7]。
国内学者席居哲等人把心理韧性定义为一种积极品质，指个人面临重大压力或逆境时，个体心理不仅没有受到伤害且能够表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8]。牛玉柏等人从个人防范机制的角度考虑，把心理韧性定义为是个体面对危险时可以利用保护性因素应对消极影响，旨在预估其面对未来困难的能力，是个体潜在的能力[9]。在本研究中，参考牛玉柏等学者的定义，把学前儿童心理韧性定义为学前儿童能够应对外来压力或逆境良好的自我调节能力。
最后，由于语言的差异，国内关于“resilience”一词的翻译还未达成一致。席居哲等学者将其译作“心理弹性”一词[8]；周碧岚借鉴我国台湾学术界的译法，译为“复原力”[10]；刘取芝和吴远采用我国香港学者的译法，采用“压弹”或是“抗逆力”[11]；另外还有于肖楠和张建新结合“resilience”在美国文化中的含义，将其植于中国文化后，译为“心理韧性”[12]。在本研究中，采用肖楠和张建新的翻译，把“resilience”译为“心理韧性”。
2.2. 学前流动儿童的界定
关于学前流动儿童的定义，学术界已有较一致的界定。李洁等人将流动儿童定义为居住在本乡镇或街道六个月以上，且户籍地在外乡街道，或者在本乡街道居住不满六个月，离开户籍地半年以上的18周岁以下人口[13]。全国妇联课题组将其定义为随外出工作父母在户籍地之外的地方生活学习六个月以上的0~6岁儿童[14]。本研究中，学前流动儿童是指跟随外出务工父母其中一方或者双方，在户口登记地之外的地方生活、学习半年以上的0~6岁儿童。
随着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子弟及其家人一同来一线城市打工谋生，流动儿童已成为我国规模庞大的流动人口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15]。据研究显示，由于文化、经济、语言等方面的差异，学前流动儿童在流入地融入过程中面临着教育不公平、身份认同冲突、家庭教育情况不容乐观、心理健康等问题[16] [17]。学前教育是我们一生教育的开端，是最重要、最基础的教育阶段。《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提出了普及学前教育的重要发展目标，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因此学前流动儿童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更应该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但我们会发现并不是每个学前流动儿童都会出现问题，随着心理科学的发展，研究者们发现心理韧性在其中发挥着作用[18]。据上文所述，心理韧性可以说是一种适应或从逆境中恢复的能力。这一心理品质对于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学前流动儿童来说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对其各方面发展起着保护作用，例如心理健康、社会性发展、社会适应等方面。《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中指出：在积极开展挫折教育时要特别关注困境儿童的心理发展。综上所述，考虑到流动儿童相比一般儿童会面临更多的社会压力及挑战，因此我们不仅要重视学前流动儿童外在各方面的发展，更要关注其心理韧性的提升，更好地保护他们身心发展。
2.3. 心理韧性的测量方法
心理韧性这一概念，一方面显现出人的生物和物理属性，另一方面又折射出人的社会和精神实体的独特性[12]，这两方面的特性对于心理韧性的测量研究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目前心理韧性测量方法共有两大类，一类是分步间接测量：先对压力/逆境等情况进行判断，再对发展功能及结果进行测量，例如在一项研究儿童心理韧性社会能力自我觉知调查使用了此方法[19]；另一类测量方法更为准确，即直接测量，使用标准的心理韧性量表直接测量。
西方学者用于直接测量的心理韧性量表有心理韧性量表(RS, 1993)、Devereux幼儿评估量表(DECA, 1996)、Connor-Davidson心理韧性量表(CD-RISC, 2003)和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READ, 2006)等等。其中，Wagnild和Young开发的心理韧性量表应用最早、最广泛，该研究经历过重大挫折之后，心理仍有较良好的适应能力的人进行访谈，并对访谈的内容进行提炼与编码，概括出几个维度，包括个人能力、生活适应力、接受自我的能力等等[20]。另外Connor和Davidson开发的量表具有较高的信效度，其在临床实践中得到了较高的考证，能够改善创伤后应激障碍，此量表内容分为以下五个维度：能力、忍耐消极情绪、控制、接受变化、精神影响[21]。
国内也有学者翻译、修订了不少心理韧性量表，肖楠等人翻译了中文版CD-RISC [22]，胡月琴等人用访谈法开发了青少年版心理韧性量表[23]，同时李海垒等人也翻译了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HKRA) [24]。季雨竹等学者修订了中文版Devereux幼儿心理韧性评估量表第二版(DECA-P2) [25]。总的来说，大部分关于心理韧性测量的对象是青少年以及成年人，关于幼儿的心理韧性评估量表只有LeBuffe等人开发的Devereux幼儿评估量表(Devereux Early Childhood Assessment for Preschoolers, DECA)，适用的年龄范围在3~5岁。
3. 心理韧性的发展
3.1. 心理韧性的发展历程
心理韧性历程二三十年研究历程中，共历经了三次浪潮[8]。三次发展从浅入深，将心理韧性这一心理学概念逐步丰富。
第一次浪潮是个体心理韧性的确定和保护性因素的发展。在第一阶段，研究者集中于如何定义危险因子以及如何评估发展水平。不同学者对心理韧性的评估标准也有所不同评判标准[26]，总结看来，个体是否能胜任文化、年龄和性别相应的发展任务是大多数研究者探究的方向。
第二次浪潮是将心理韧性与生态系统理论相结合，其特点是关注各个因素之间相互影响的作用，重视心理韧性在事件中的发展变化。经过一定时间的探索，学者们基于发展系统(Developmental Systems)的视角来阐述心理韧性发挥作用的机制[27]。鉴于发展系统理论的成熟，人们对心理韧性的研究方法逐渐从传统的个体取向转向从家庭、学校、社会等环境，更多的从对水平、多维度、动态交互的层面进行研究设计与分析。
第三次浪潮是心理韧性的干预研究，并探究用何种方法对心理韧性的实行干预实验。在实验研究方面，美国进行了许多研究，包括关于防止和减少儿童冒险、提高贫困及其他弱势儿童、减少儿童行为问题等项目。进入21世纪后，社会对心理韧性的重视度大幅度提高，包括政策支持、经济资助等。但关于对心理韧性的干预研究，目前也才刚刚起步，要需要从更多的角度对心理韧性进行研究。
3.2. 心理韧性的理论模型
心理韧性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是如何发挥作用的？研究者们依据不同的分类，对心理韧性进行了阐释，归纳出了心理韧性主要的模型。
3.2.1. 补偿模型
Figure 1. Compensatory model
图1. 补偿模型
补偿模型(见图1)强调的是在儿童发展过程中，环境中的危险因子和保护性因子是如何共同起作用的。在此模型中，保护性因子和危险因子分别起正向作用和负向作用，并且互不干扰[28]。
3.2.2. 挑战模型
Figure 2. Challenge model
图2. 挑战模型
挑战模型(见图2)认为环境中的危险因素和发展结果之间的关系是非线性的，其中无论是低水平危险因子还是高水平危险因子都有可能对发展结果造成消极影响，只有受到水平适当的危险因子的影响，发展结果才会是积极的或不消极的[29]。该理论模型认为适当的困难与挫折可以让儿童在其中学习如何成长，借助逆境这个机会来锻炼社会能力，解决问题。在挑战模型中，危险因子和保护性因子被视为同一类型的变量，逆境水平的高低决定了因子的性质，进而决定了发展结果。
3.2.3. 条件模型
Figure 3. Conditional model
图3. 条件模型
条件模型(见图3)也被称为保护模型(protective model)和调节模型(moderating model)。条件模型认为，发展结果会受保护性因子和危险因子相互作用的影响而产生变化[30]。
3.2.4. 过程模型
Figure 4. Process model
图4. 过程模型
过程模型(见图4)是从瓦解和重新整合及有意和无意的角度来解释心理韧性。Richardson认为，在生活中，当我们面对困境或逆境时，为了保持原本身心的平衡状态，我们就会调动自身的保护性因素对外界压力进行抵抗[31]。如果在环境中遇到了较强的危险性因素，没有能力去与之抵抗时，平衡就会被打破，进而瓦解。随后个体会改变先前的认知模式或观念等，可能会产生疑惑、恐惧等负面情绪。之后在此过程中，伴随着有意或无意识的整合，个体开始重构，发展成不同的结果。过程模式的价值就在于它从人们对应激源反应及结果来提醒我们，心理韧性是一种有意识选择的结果，要区分它与“复原”的区别。
3.2.5. 系统模型
系统模型(见图5)是专门面向儿童心理韧性所构建的模型。Mandleco基于前人的研究，提出了系统模型[32]。该模型认为，影响心理韧性的因素分为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其中内部因素包括生物和心理因素，具体包括身体健康、基因、智力、认知方式等；外部因素包括家庭内和家庭外因素，具体包括教养方式、家庭环境、学习、同伴、文化等。各因素之间产生关联，内部与外部、内部与内部、外部与外部都发生着作用。
Figure 5. System model
图5. 系统模型
4. 影响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因素
依据不同的分类，影响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因素有很多，在本研究中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不利于心理韧性发展的影响变量称为危险性因素，另一类有利于心理韧性发展的变量称为保护性因素。
4.1. 危险性因素
危险性因素最初源自流行病学，是指那些阻碍个体发展，增加其受损风险，从而导致其不良发展结果的因素。这些危险性因素包括生物、心理、认知以及环境等多个方面，它们往往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作用，对个体的身心健康和社会能力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进而引发一系列消极反应，阻碍个体发展。
研究多集中于外部环境对心理韧性发展的影响。例如，谢康等人指出，家庭内部的消极因素，如不当的管教方式、父母较低的文化水平及其健康状况(如焦虑、压力等)，均会对儿童的心理韧性产生不利影响[33]。而胡潇林等人的研究表明，儿童所处的社会环境，特别是学校类型和受教育背景，也是影响心理韧性的重要因素[34]。就读于打工子弟学校的儿童，其心理韧性水平普遍较低，而就读于公立学校的儿童则表现出更高的韧性水平。
在个体特征方面，龙可等人将危险性因素进一步区分为个体内部和外部两类因素[35]。内部因素包括先天生理缺陷、低出生体重、情绪不稳定及易怒气质等；外部因素则涵盖贫困、父母的教育水平、家庭冲突(如虐待、暴力、忽视)和社会压力等。与此同时，杜文格等人发现，青春期个体的知信行水平与其心理韧性发展密切相关，当知信行水平较低时，个体更容易出现心理健康问题[36]。
由于流动人口的特殊性，学前流动儿童的父母大多承受着较大的经济压力，可能产生消极教养的行为，将自己的心理压力转移到孩子身上，这会影响到学前儿童的多个方面。在低收入的流动人口家庭中，父母容易出现不良的教养方式，这是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主要危险因素。与城市家庭相比，学前流动儿童家庭沟通总体频次低、时间短，亲子沟通方式单一，且积极性不高。此外，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危险性因素除了不良的家庭教养方式，还有被动的家园合作。相关调查发现，我国流动儿童的家长与幼儿教师互动频率不高，缺乏与教师主动交流的意识[37]。
4.2. 保护性因素
保护性因素是指能够帮助个体减少问题发生或适应不利环境的因素[38]。这些因素既来源于个体特征，如性别、年龄、气质类型等，也可以来自家庭系统。具体而言，Garmezy指出，儿童的气质特征，如主动性，可以作为内部保护性因素，使其避开不利的环境[39]。Smokowski进一步强调，心理韧性的保护性因素更多来自个体的内在心理特质或能力，而非外部环境[40]。刘文和刘娟的研究指出，学前流动儿童在与父母的互动中获得情感支持，能够有效抵御危险性因素的负面影响，并提升其心理韧性[41]。
在家庭因素的影响方面，杜亚雯等人发现，父母的教养方式与儿童的心理韧性呈显著负相关[42]。卢永彪等人指出父母的情绪智力可以通过增强亲子亲合和自尊感，进一步提升流动儿童的心理韧性[43]。
在社会因素的作用下，高鹏程研究则表明，同伴关系在贫困儿童的心理韧性发展中至关重要，良好的同伴关系能够帮助儿童融入集体，进而提升其心理韧性[44]。宋潮等人补充道，社会支持能够增强流动儿童的自信心，帮助他们以积极的态度应对生活中的挑战，从而进一步提高心理韧性[45]。
综上所述，心理韧性在帮助个体免于不良发展以及促进个体应对困境和逆境的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厘清保护性因素、危险性因素内外部机制的研究变得尤为重要，这不仅可以增强个体的抗风险能力，还能够为制定有效的干预措施提供理论依据。
5. 未来的研究方向
本研究介绍了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相关概念及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研究的发展现状，笔者认为未来关于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研究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
5.1. 运用混合研究范式
关于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研究从一开始探讨其定义、影响因素、发展过程等方面的质性研究，到现在开发心理韧性标准化量表、偏向以量化的方式进行研究，我们可以发现大部分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研究不是偏向质性研究就是偏向量化研究。今后的研究应用质与量相结合的方式，运用混合研究范式对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进行研究。
5.2. 深入现有研究内容
学前流动儿童本身是一个较特殊的群体，研究者可以从学前流动儿童的生活环境如家庭、幼儿园、社会文化等因素对其心理韧性进行横向研究；也可以对不同地区的学前流动儿童进行长时间的追踪调查，进一步分析在不同的环境背景下，流动儿童幼年的心理韧性机制是否会影响青年时期的心理韧性结构或层次，若是有其心理韧性的内部构建方式是什么？
5.3. 注重本土环境下的文化差异研究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不同的民族立足于本民族文化下，又会有不同的心理韧性的特点。因此，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研究应基于流动儿童原有的背景下进行研究，重视流动人口跨民族、跨区域的交叉性。通过跨民族、跨区域等交叉比较，利于我们发现有普遍意义的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规律，总结基于我国多元文化下的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特点。
总结上文，学者们对心理韧性的诸多方面进行了研究，内容主要有心理韧性的定义、测量、发展、理论模型和影响因素等方面，将研究深入到其他相关领域，例如把心理韧性与生态环境理论相联结，得出了大量丰富的发现。目前关于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学前流动儿童心理韧性的现状以及影响因素，但针对学前儿童心理韧性的干预研究相对较少。我们可以根据目前现有的这些研究成果，对学前儿童心理韧性进行干预，思考用何种方法降低困境给学前流动儿童带来的不利影响，如何减少其消极的心理连锁反应，如何开发针对性的方法对学前儿童心理韧性进行干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