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首，是中国古典章回小说的巅峰，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可以称作中国古典文化之宝库。在世界文学中，亦享有很高的地位。它先后被翻译成20种文字 [1]，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广泛的读者，成为世界各国人民的共同文化财富。其中，英译本最受瞩目，关于《红楼梦》英译本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成果丰富。作为同属于东亚文化圈、与我国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早在18世纪开始关注《红楼梦》 [2]，将其译介至本国进行传播。时至今日，日语的全译本和编译本的总数至少有38种 [3]，已成为《红楼梦》外译中一个庞大分支。其中，伊藤漱平、井波陵一和松枝茂夫翻译的《红楼梦》是在日本国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三大译本。尤其是松枝茂夫《红楼梦》日译本极具代表性，具有语言简练流畅，翻译细节成熟自然，翻译手法丰富多样的特点。中国古典小说多采用章回体标题的形式。这样，既能概括一章一回乃至全书内容的最精彩之处，又能成为独立的审美存在，所谓自有芳华，自在妖娆，韵味绵长，自古至今一直彰显着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之味 [4]。跨文化传播学(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或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是由美国人类学家、跨文化研究学者爱德华·霍尔在20世纪50年代建立的一门学科。中国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徐福东渡、玄奘西天取经、遣唐使和遣隋使更堪称人类历史上跨文化传播的典型范例。此外，西方探险家迪亚士、达·伽马、哥伦布等人的足迹从欧洲延伸到世界各地，开启了地理大发现的伟大时代，伴随而来的海外贸易与殖民活动促进了世界范围的交往，人类的跨文化传播活动也开始了新的篇章1。在跨文化传播学理论越来越多地应用到翻译研究领域的今天，笔者选取章回标题为研究对象，从语法、词汇、文化背景三个方面深入探讨松枝茂夫《红楼梦》日译本的翻译特点。
2. 语法角度
《红楼梦》章回体标题，每一回皆采用对仗手法，不仅形式优美，而且寓意深刻。这就要求翻译者具备优秀的汉语能力与转换至对应日语的翻译能力。日语属于黏着语，有着固定的句式，选用何种句式与《红楼梦》章回体标题较好地对应，是一大难题。松枝茂夫日译本中均采用了形式名词“のこと”的结尾句式。“のこと”一句式在广辞苑中有以下解释：“对于事物和人，表示‘与这件事物或这个人相关联的事情’。此外，还表示人或物的动作或心情状态。” [5] (笔者译)由此可见，“のこと”是日语翻译中古典文章的较理想的接尾词，它既能将句子与动词具体化，还能作为感叹词使用现代日语中，较为经常地使用在辞典等词语解释的句式中。“こと”可用漢字表记为“事、言、辞”。在《红楼梦》章回体标题中使用形式名词“のこと”的作用主要有两点：首先，阐述事实，体现作者(说书人)从第一人称视角讲述故事。其次，保持句子工整、对仗，使其朗朗上口，富有优美的节奏感。因此，“のこと”作为接尾词对于翻译著于清代的白话文小说《红楼梦》是再合适不过的。与汉语原文章回体标题相似的是，松枝茂夫译本同样使用了一回两句的标题形式，很好的保留了原文的风韵。例如，第四回的标题为：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6]
松枝茂夫日译本为：
“薄情の女 偏に薄情の男に出会うのこと、胡蘆の僧 乱に胡蘆の判決を下すのこと。” [7]
从中可以形象地体会到“のこと”结尾的巧妙之处。而相比松枝茂夫译本出版较晚的井波陵一《红楼梦》日译本如下：
“薄情の女 偏に薄情の郎に逢い、葫蘆の僧 乱に葫蘆な案を判す。” [8]
可以看出，相较井波陵一译本，松枝茂夫的翻译手法使其译本更贴近原文用语。同时，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通过结合日语的语法结构与接尾词的使用，并使用对仗的手法，形象生动地翻译了《红楼梦》的章回体标题，而且极大程度的保留了红楼梦标题原文的原汁原味。
综上，从语法角度来说，松枝茂夫运用其极强的汉文素养和翻译能力，仅从标题出发便通过“のこと”及对仗的手法很大程度上保留了《红楼梦》原文的审美意境。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翻译方法贴近古典日语，虽然相较于现代白话日文不是很容易理解，但层次丰富，寓意深刻。松枝茂夫日译本使用的语法，很少有歧义之处，但也许正是因为过于贴近原文，致使其作为译本小说，并非那么平易近人。
3. 词汇角度
《红楼梦》用词典雅、准确，作为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章回体小说之一，令人印象深刻。而《红楼梦》的章回体标题中所使用的辞藻与对仗，更是每一回文章的精髓。从《红楼梦》章回体标题中提取优美词汇进行分析，可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下面，将从“词组”与“熟语”两个方面对《红楼梦》章回体标题中的词汇进行探讨。
3.1. 词组角度
日语中有着许许多多拥有固定用法的词组，它们有许多深意。如“油を絞る”，表示的是“严厉责备”之意，而与文字中的“油”并无关系。松枝茂夫作为文学素养极高的翻译家，对于日语固定用法可谓是炉火纯青，再加上其超群的笔译能力，在其《红楼梦》译本中多次出现运用适当、形象生动的日语固定用法的翻译。例如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6]
松枝茂夫译本为：
“幻境に遊びて 十二釵に首を捻るのこと、仙酒を酌みて 紅楼夢の曲を聞くのこと。” [7]
这种翻译方法将上句中“指迷十二钗”翻译为“十二釵に首を捻る”。“首を捻る”表示“苦思冥想，可疑”之意，而正好与“指迷”一词中“指点，解惑”的意思相同，可谓恰如其分。松枝茂夫版《红楼梦》译本是保留原文较多的一个译本，而这些日文固定用法在翻译中的使用，也说明松枝茂夫在翻译过程中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参入自己对于《红楼梦》的理解，并运用自己极为出色的翻译能力及跨文化传播能力，将《红楼梦》日译本做到极致。这使得松枝茂夫《红楼梦》日译本既颇具备古典色彩，通俗易懂。
3.2. 熟语角度
日语中“熟语”一词，指的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汉字所组成的表示特殊含义和典故的词语，与中文中的“谚语”或“成语”较为相似。松枝茂夫《红楼梦》日译本中同样广泛地使用日文熟语进行翻译，尤其在章回体标题翻译中尤为突出。例如，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6]
松枝茂夫日译本为：
“宝釵 扇子に借り一石二鳥を狙うのこと、齢官 蔷字を書き痴は局外に及ぶのこと。” [7]
在这句中，松枝茂夫将上半句的“带双敲”译为“一石二鳥を狙う”。“一石二鳥(鸟)”出自汉语成语，表示“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之意。千余年来，这一类汉语成语传入日本，在日语中仍保留原意或衍生出新的意义，属于跨文化传播学的范畴。将“带双敲”翻译为“一石二鳥を狙う”(一石二鸟，笔者译)，不仅很好传达了原文所想表示的寓意，增添了语言的意韵美。并且“一石二鳥(鸟)”属于汉语传播下形成的日语熟语词汇，不妨说松枝茂夫这一翻译，是从“从汉语中来，又回到汉语中去”。
4. 文化角度
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活动，最早可追溯到汉代。当时日本派遣使者来到我国，向汉朝皇帝求册封。日本便早已遣人至唐土，以求汉朝皇帝的册封。如今被视为日本国宝之一的“汉委奴国王金印”便是最早的两国交流的证明。到了隋唐时代，日本派遣大量的遣隋使和遣唐使，向我国的隋、唐学习了社会制度、文字、礼仪、服饰、生活方式与文学等方方面面，汉学在日本非常盛行。甚至连当时的汉语发音，也被日本人所借用，衍生出如今日语中“汉音”、“吴音”和“唐音”的“音读”。语言文字方面，为了贴合日文习惯地阅读中国古代的“经史子集”，日本人研究出了“汉文训读”的注脚方法。
“汉文训读”，指的是用“返点”(古称“乎古止点”)标注中国古代的文言文以及诗歌，并用日语的形式转化出来。众所周知，日语与汉语有着不同的语序与语法，使用“返点”不仅极大促进了日本人阅读“经史子集”及诗歌的效率，同时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日本文化。直至今日，日本的中学在教授“汉文”与“汉诗”时，依然会采用这种讲解方法。下面以唐代诗人杜甫的著名五言律诗《春望》为例，说明一种“汉文训读”的具体注解方法：
原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日译文：「国 破れたが山河在り、城 春になる草木も深まる。」
如此一来，生僻难懂的文言文与诗歌迅速以日本人熟悉的形式在日本广泛流传，可谓是跨文化传播下较好地吸收并推广两国语言文化的典范。这种方法同样被松枝茂夫用在了他的《红楼梦》日译本中。松枝茂夫作为精通中日两国文学的翻译家，将《红楼梦》章回体标题选用古典的返点注脚方式并结合传统编排方式进行翻译。例如《红楼梦》第二十四回章回体标题：
原文：“醉金刚轻财尚义侠客痴儿女遗帕惹相思” [6]
松枝茂夫日译本：「酔金剛 財を軽んじ義侠を尚ぶのこと、痴女児 帕を遺として相思を惹くのこと。」 [7]
可以看出，采用“汉文训读”的方法，不仅可以将中日传统古典文学转化为日本人喜闻乐见的语句，还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汉语的独特审美意韵。在中日两千余年的文化传播与交流中，这如实地反映出文学、文化交流中，“汉文训读”可以称为代表着日本特色的一根红线，促进着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松枝茂夫以其细腻的笔触及高深的文学素养，将“汉文训读”发挥到极致，将其灵活适用到《红楼梦》日译本中，使其实现了功能的对等。
5. 结论
综上所述，以跨文化传播学为视角，从语法、词汇、文化背景三个角度对《红楼梦》松枝茂夫日译本章回体标题进行探讨。通过分析，归纳出松枝茂夫《红楼梦》日译本具有以下三大特点。首先，从语法角度看，该译本极大程度上保留了《红楼梦》原文的审美意境；其次，从词汇角度看，在忠实原文的基础上，多选用汉语传播词源下的词组与熟语，达到“运用汉语，超越汉语”的翻译效果；最后，从文化角度看，采用“汉文训读”的方法，将《红楼梦》的章回标题转化为日本人喜闻乐见的语句的同时，达到通俗易懂而不失典雅优美的功能对等审美感受。因此，松枝茂夫的《红楼梦》日译本章回体标题通过对原文的取舍与本土化的翻译手法，具有语言简练流畅、翻译细节成熟自然、翻译手法丰富多样的特点，极具“保留原文特点，兼顾日文特色”的特色。自《红楼梦》问世以来，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还不断被改编成各种各样的文艺形式，译介传播到世界各地，成为世界文学中的经典。有关《红楼梦》各国语言的翻译研究获得了一定的发展，不仅内容全面深入，研究视角也丰富多样。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从跨文化传播角度，对深受我国传统文化影响下的邻国日本进行《红楼梦》日译本研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随着《红楼梦》在国外文学界熠熠生辉，影响力不断提高，以松枝茂夫的《红楼梦》日译本章回体标题为切入点进行分析探讨，旨在为我国优秀古典文学的外译和传播，提供一些新的视角及有益启发。
基金项目
本文系江苏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跨文化传播视角下的《红楼梦》日译本研究(202013985008Y)”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NOTES
*通讯作者。
1“跨文化传播学”在我国也被称为“跨文化交际学”或者“跨文化交流学”。作为传播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跨文化传播学旨在研究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是如何进行交流以及研究如何提高跨文化交流技巧，跨越跨文化交流障碍的方法和途径。作为一门融合了人类学、文化学、心理学以及传播学等领域研究成果的学科，跨文化传播学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和影响。参见[美]拉里·A·萨默瓦、[美]理查德·E·波特(美)埃德温·R·麦克丹尼尔 著；闵惠泉、贺文发、徐培喜 译。跨文化传播(第六版) [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