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托马斯·哈代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英国杰出的现实批判主义小说家。哈代出生于英国多塞特郡,尽管家境不是很好,但他的母亲依然想方设法将他送进学校读书,让他从小可以接受教育。哈代从小生活在乡村,因此他目睹了乡村女性所遭受的剥削与压迫,为此他感到愤懑。哈代的作品主要从生态和女权角度出发,这一点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有所体现。《德伯家的苔丝》是哈代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全文主要塑造了苔丝这一女性形象,哈代认为女性和自然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这一点与生态女性主义观点吻合。生态女性主义是女权运动中的一个重要流派,是女权运动和生态运动相结合的产物,它相信女性和自然之间有着亲密的关系,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分析《德伯家的苔丝》,深入了解苔丝及社会的悲剧。
2. 生态女性主义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以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为先行者,因为波伏娃在《第二性》(The Second Sex)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女性与自然在沦为‘他者’时彼此间的密切联系” [1]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法国学者弗朗西丝娃·德·奥波妮(Francoise d’Eaubonne)在《女权主义·毁灭》(Le Féminisme ou la Mort)中最先提出了“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标志着西方生态女性主义研究的开端。她呼吁女性要参与到拯救地球的工作中来,同时她指出女性与自然存在某种特定的联系。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是“西方文化中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 [2] 。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应该把建构和弘扬女性原则、女性精神、女性文化作为解决生态危机和实现妇女解放的根本途径。她们还认为父权制社会中的妇女和自然都出于被贬抑的地位,男女在体验、理解和评价自然方面存在差异性,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接近自然,女性是大自然的最佳代言人 [3] 。同时生态女性主义否认女性与自然天生是低劣的,而男性则天生优越,他们认为自然、女性与男性之间是平等的,相信自然与女性之间有着一定的关联。
生态女性主义者对日益恶劣的生存环境充满担忧和焦虑,希望能够呼吁更多的人们参与到对现实生存环境的保护行动中来 [4] 。“生态女性主义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理想的和谐社会。这个当前社会的异质空间尊重差异,强调相互依存,以生态系统(包括人类社会)的维护而非发展位为终极目的。显而易见,拥有浓重群体意识的生态女性主义是向女性美学的复归,它彻底否定男性个人主义,倡导女性的‘环境主义’(environmentality)。继而,女性、自然以及她们之间的联系不再是贬抑性的概念指代,而是理想生存模式的力量之源” [5] 。哈代在塑造苔丝这个人物时,将她的命运与自然紧密相连,向我们展示了父权社会下被压迫的女性与自然。本文将从苔丝与自然的联系,社会对苔丝的压迫以及苔丝女性意识的唤醒这三个方面来分析生态女性主义在《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具体表现,了解哈代的自然观和女性观。
3. 哈代的自然观和女性观
3.1. 自然观
哈代出生于英国多塞特郡,那里美丽的自然风光和田园诗般的乡村生活使他对乡村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农村的生活也给了他很多创作灵感。工业革命后,传统文明的衰败和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哈代目睹了底层人们的悲惨生活,感受到了资本主义和工业革命对大自然的破坏,他的生态意识不断提高。
哈代在文中所描绘的景色不仅仅是为了给读者展示优美的风景,更是为了让人们感受到自然的无穷魅力和力量。在哈代眼中,自然和人类应该相互依存,人类应该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爱护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理念在哈代的小说中一直可见。
3.2.女性观
哈代的作品经常以女性为主角,这来源于他日常对女性的观察以及和女性的交流。哈代的母亲一直重视知识和教育,鼓励哈代广泛阅读。因此哈代的作品经常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批判父权社会对女性的统治和剥削。在哈代看来,每个女性都有追求平等相爱的权利。哈代打破了当时英国文学的主流文化传统,即男性主宰社会,女性受到压迫。他的作品表达了他对当时女性悲惨生活的同情,赞扬了女性在与世俗斗争过程中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但同时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会受到父权社会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传统的文化观念和价值观。
4. 生态女性主义在《德伯家的苔丝》的体现
4.1. 苔丝与自然的联系
大自然被称为母亲,孕育了无数生命,女性也可以孕育生命,二者存在相同点,因此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自然和女性之间存在一定联系。在哈代的笔下,苔丝是美丽且纯洁的,她与自然的关系更加密切,甚至可以说她就是自然的化身。哈代将自然景物的变化与苔丝的悲惨人生联系在一起,情景交融。故事从苔丝的家乡布蕾谷里的马勒村开始,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写布蕾谷的美丽和安静。“这一片土壤肥沃、山峦屏障的村野地方,田地永远不黄,泉水永远不干”“这儿的田地,都只是一些小小的牧场,完全是大草场的缩影,因此从这个高岗上看来,一行一行纵横交错的树篱,好像是一张用深绿色的线结成的网,伸展在浅绿色的草地之上” [6] 。这段环境描写从表面看来似乎与作品中的人物及其活动无直接联系。然而如果纵观作品的整体结构则不难看出它极富有暗示性,并具有提纲掣领的作用 [7] 。布蕾谷的美丽和安静也暗示了苔丝这个“自然化身”的美丽和天真纯洁。布蕾谷的大部分地方还没有被游历家和风景画家发掘,正如苔丝最开始不了解人世的险恶,对除了家乡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由于家庭条件不好,苔丝离开家乡去往纯瑞脊,投靠德伯家。作者对德伯府是这样描写的:“这所宅地不是通常所说的宅地。……它完全、纯粹是为了享乐而盖起来的一所乡绅宅第……它的颜色也是深红的,和那所跟常青藤交映的门房一样。那所房子,叫四围一片柔和浅淡的景色一衬托,看着好像石腊红一样”。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德伯府不像四周景色那样柔和,而在绿叶中的深红的房子就像表面平静的德伯府下暗藏着的阴暗和危险。在西方文学中,红色被用作原型意象时,常暗示血、暴力、情欲和罪恶。淳朴的苔丝来德伯府谋生,她的悲剧似乎可以从深红的德伯府中看出。而从苔丝之后的遭遇来看,她的命运也与自然紧紧相连。失身于德伯后,苔丝回到家中休养,春天来临,苔丝又重新振作,到一家牛奶厂打工,与牧师的儿子克莱陷入爱河。当她鼓足勇气对克莱说出自己的过去后,她被克莱抛弃,又陷入黑暗中。苔丝对于爱情的幻想就此破灭,她的命运也像冬天一样再次陷入黑暗与挣扎。故事的最后苔丝被处死刑,在这一部分作者并没有花太多的笔墨去描写自然景色,因为在作者眼里,苔丝是自然的一部分,没有苔丝也就没有自然,二者紧密相连。
哈代笔下的苔丝和自然环境是一体的,苔丝活动时间的变化与自然季节的变化同步,从而利用自然现象的象征意义映衬出苔丝的心态和处境的变化。这正是生态女性主义所认为的自然和女性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哈代作品中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体现。
4.2. 社会对苔丝的压迫
生态女性主义者力图颠覆压迫性的男权主义中心,并提出了一系列革命性理念。他们反对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大力宣扬两者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这是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核心所在 [7] 。
《德伯家的苔丝》写于维多利亚时代,那时的英国经过工业革命已经成为世界工业大国,资本主义和工业的发展使得机器逐步替代了传统手工劳作,小农经济逐渐瓦解,很多农民不得不成为受剥削和压迫的工人。苔丝的家乡也不能例外。布蕾谷的农场到处都是工业化的收割机器,苔丝只能在工业文明和传统文明的碰撞中夹缝生存,饱受生活的压迫。为了一家的生计,苔丝不得不去听从母亲的安排前往投奔德伯家,却被亚雷玷污清白;重新振作努力追寻爱情和幸福后,却又被克莱抛弃。
当时的社会也是父权社会,男性掌握话语权和主动权,并将女性视为自己的所属品和私有财产。哈代在小说中主要塑造了两个男性角色:亚雷和克莱。亚雷是花天酒地,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在他去接苔丝时说道:“你要是让我吻一吻你那副小红樱桃嘴唇儿,再不就让我亲一亲你那片热乎乎的小脸蛋儿,我就叫马停下来。我要撒谎,就不是人”。亚雷对苔丝的追求只是出于占有欲和对她肉体的向往,并不是爱情。四年后与苔丝重逢后,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对苔丝进行纠缠。尽管他已经是牧师,但是“《圣经》上那些庄严的字句,滔滔不绝地从他嘴里讲出来,苔丝刚一听,只觉得那种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情况,真令人毛骨悚然”。牧师的身份只是亚雷虚伪的外壳,他其实还是深受父权社会的影响。面对苔丝对自己罪行的控诉,亚雷回答道:“女人的面貌对于我早就魔力太大了,我怎么见了它能不害怕哪!……它只叫我想起我愿意忘掉的往事!”在得知苔丝已婚,丈夫不在身边时,亚雷鄙夷道:“你可是使我再入下流的原因,无心造出来的原因……你为什么又来诱惑我哪?”亚雷一直将苔丝视为自己的“玩物”,从没有将她当做自己的爱侣。克莱是与亚雷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出身于牧师家庭的知识分子,他思想先进,厌恶繁华的都市生活,自愿从事体力劳动。苔丝在他眼里是纯洁无瑕的,但当他得知苔丝之前的遭遇后,他没有像苔丝所想的那样理解她,“这不是什么饶恕不饶恕的问题!你从前是一个人,现在又是另一个人了。”“饶恕了并不能算是一切都没有问题呀。”“我就只好说你是个不懂事儿的乡下女人,对世事人情的轻重缓急,从来就没如果门儿”。父权思想依然在克莱的心里根深蒂固,纵使他自己在婚前也有过性行为,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甚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批判苔丝。他没有办法抛弃家庭和社会给他灌输的传统观念,所以无法接受一个失去贞操的苔丝。他对于苔丝真挚的爱视而不见,抛下苔丝远赴巴西,再次将苔丝置于黑暗中。
鲁迅曾说:“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小说的最后,哈代交代了苔丝的结局“‘典刑’明正了,埃斯库罗斯所说的那个众神的主宰,对于苔丝的戏弄也完结了”。哈代借用苔丝的悲剧抨击了维多利亚时代的父权社会。在父权社会的压迫下,女性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压迫。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来看,女性与自然关系亲密无间,工业文明在压迫自然的同时也会对妇女造成压迫。“妇女和自然之间存在着某些本质上的共同特征,那种认可性别压迫的意识形态同样也认可了对于自然的压迫” [8] 。工业的发展会伴随着人们对自然的开发压迫,苔丝是自然的化身,因此苔丝的悲剧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苔丝的生命消逝也意味着传统乡村的衰败。哈代在他的作品中将男人比作工业社会,将女人比作自然,彰显了他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4.3. 苔丝女性意识的觉醒
生态女性主义呼吁妇女努力使自己从男性文化和经济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建构一种新的道德价值和社会结构,男女才能都能得到充分发挥,自然能够得到完整保护 [9] 。在哈代的笔下,苔丝深深受到社会的压迫,但她还是向往自由,渴望独立的。在她短暂且悲惨的一生中,她一直在努力追求自己的婚姻和幸福。当苔丝拒绝亚雷并决定离开纯瑞脊时,她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并与传统道德不断抗争。在亚雷提出要补偿她时,苔丝严厉拒绝“我已经说过,我不再要你的东西了。我还是说不要就不要。我不能要!我要是继续要你的东西,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哈巴狗了吗?我绝不干!”她虽然天真纯洁,但她也足够聪明,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亚雷希望苔丝吻一吻他时,苔丝诚实说道:“我撒一句谎,说我爱你,就会于我顶有好处;不过我还顾点儿脸面哪,别瞧我已经丢够了脸了,我就是不能撒这个谎”。苔丝对于婚姻有着自己的看法,她认为男女都有平等追求爱情的权利,婚姻双方是平等的,所以当克莱说出自己的过往时,她原以为自己宽恕了克莱,那么克莱也会宽恕她。“你也像我饶恕你那样,饶恕了我吧!我饶恕你了,安玑”。当苔丝与克莱重逢时,与他破镜重圆的念头愈发强烈,她认为是亚雷使得她和克莱无法在一起,最终选择了杀死亚雷。苔丝对亚雷的复仇象征着饱受压迫的女性对父权社会的绝望反抗。苔丝对命运和传统道德的抗争都源于她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哈代笔下的苔丝已经开始意识到女性不仅仅是男性的附属品,而是可以以独立的个体参与社会活动的。在当时那个年代,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女性对自己的婚姻没有决定权。尽管苔丝的父母希望她能够嫁给亚雷,她还是表现出了抗拒。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使家人过上富裕生活的快捷方式,她不会去追求这些所谓的幸福。她渴望拥有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在被亚雷夺走贞操后,苔丝的母亲让她抓住这次机会嫁给亚雷,苔丝认为不能够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幸福。在生下亚雷的孩子后,苔丝不顾周围人的看法,自己抚养孩子。孩子去世后也拒绝牧师为孩子洗礼,自己为孩子洗礼。苔丝女性意识的觉醒挑战了父权社会和传统道德的权威,表达了对建设男女平等的社会结构的渴望。哈代通过描写父权社会下女性被压迫的情形,以及工业文明和传统农业文明的碰撞,表达了他对于自然和女性关系的理解。
自然和女性是《德伯家的苔丝》的两大主题,哈代在作品中将苔丝的人生起伏和情感变化与自然景色变化相关联,揭示了自然与女性之间紧紧相连的关系,展现出了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和自然所遭受的压迫。苔丝的悲剧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小说中的景色从开始的春意盎然到结尾的晦暗肃杀,也暗示了整个乡村的衰败。苔丝勇于追求自己的婚姻,敢于反抗传统伦理道德,是哈代塑造的一个成功的女性主义觉醒的女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