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时空的交响:论《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的自然意象、时间艺术与存在哲思
A Symphonic Poetic Space-Time: On Natural Imagery, the Art of Time, and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s on Existence in The Life of Arsenyev
摘要: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作为俄罗斯文学突破传统自传体范式的经典之作,通过自然意象、时间艺术与存在哲思三重维度,构建了布宁独特的“诗性时空交响”。本研究以文本细读与理论阐释为方法,揭示其如何以瞬间美学与跨文体叙事回应现代性困境。自然意象中,庄园的孤寂与甲虫的凝视既是贵族文明消逝的隐喻,也是生态主体性觉醒的象征;非线性叙事通过梦境闪回与感官触发的记忆碎片解构传统因果链,形成交响乐式复调结构,呼应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哲学命题。爱情与死亡的二元共生及“逃离—回归”的空间隐喻揭示了自由与孤独的辩证性。布宁以非政治化美学超越意识形态纷争,将贵族没落升华为文明更迭的形而上学,凸显文学对生命本质的永恒凝视。本研究为现代文学对抗虚无主义提供了美学启示,其“瞬间即永恒”的核心理念为俄罗斯文学注入跨时代精神遗产。
Abstract: As a classic work that breaks through the traditional autobiographical paradigm in Russian literature, The Life of Arsenyev constructs Bunin’s unique “poetic space-time symphony” through three dimensions: natural imagery, temporal artistry, and existential philosophy. This study employs close reading and theoretical analysis to reveal how the novel responds to modern dilemmas through instant aesthetics and cross-genre narrative. In natural imagery, the desolation of manors and the gaze of beetles serve as metaphors for the decline of aristocratic civilization and symbols of ecological subjectivity awakening. Nonlinear narration deconstructs traditional causality through dreamlike flashbacks and sensory-triggered memory fragments, forming a symphonic polyphonic structure that echoes Heidegger’s philosophical proposition of “being-toward-death”. The binary symbiosis of love and death, along with the spatial metaphor of “escape-return,” reveals the dialectics of freedom and solitude. Bunin transcends ideological conflicts with his “apolitical aesthetics,” elevating aristocratic decline to a metaphysical allegory of civilizational transition, thereby highlighting literature’s eternal contemplation of life’s essence. This study provides aesthetic insights into modern literature’s resistance to nihilism, with its core concept of “instant as eternity” infusing Russian literature with a transgenerational spiritual legacy.
文章引用:董邦达. 诗性时空的交响:论《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的自然意象、时间艺术与存在哲思[J]. 世界文学研究, 2025, 13(3): 358-364.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5.133052

1. 引言

作为俄罗斯文学史上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伊万·布宁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以其独特的文体实验和诗性叙事,成为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中“非政治化美学”的典范。这部作品以主人公阿尔谢尼耶夫的成长轨迹为线索,通过碎片化的记忆、感官化的自然描写与哲理性的存在追问,构建了一部“俄罗斯灵魂的史诗”。布宁在创作中刻意模糊了自传与虚构的界限。尽管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但作者本人曾明确否认其自传性质,强调这是一部“文学创作”而非个人回忆录。这种跨文体的创新被评论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称为“诗歌与散文的有机融合”,形成了一种“新颖的绝妙体裁”。作品弱化传统情节结构,转而以瞬间印象、感官记忆和自然意象为叙事核心,呈现出“交响乐式的图画”特质。

研究《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的意义在于:其一,它揭示了布宁对文学本体的探索——通过解构线性时间、强化瞬间感知,小说成为“哲理性长诗”与“散文体交响乐”的融合;其二,作品对自然与人性关系的诗性诠释,为当代生态文学提供了古典美学的参照;其三,其“瞬间永恒”的时间观与普鲁斯特的“追忆”形成跨文化对话,凸显了俄罗斯文学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独特反思。

2. 自然意象:生命本真的诗性投射

2.1. 自然作为情感载体

布宁笔下的自然并非静态背景,而是与主人公情感动态共振的有机体。在童年记忆的秋夜中,月光被描绘为“月光似银,穿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窗,流泻到一张张木炕上”,营造出“孤寂、悲凉的气息”。这一意象既是物理存在,也是阿尔谢尼耶夫对生命脆弱性的朦胧感知。月光穿透无遮挡的窗口,将空荡的庄园笼罩在“宁静而悠远”的氛围中,暗示贵族田园生活的消逝与个体存在的渺小[1]。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童年秋夜的月光被赋予双重属性:“迷离闪烁”呈现视觉的流动感,“无靠无依”则直指存在的虚无性。这一意象的张力在空间描写中深化——月光穿透“无遮挡的窗口”(物理缺口)倾泻于“空荡的庄园”(精神荒原),其中“无遮挡”暗示庇护的丧失,“空荡”指向贵族传统的瓦解。布宁在此运用“光线的殖民性”(月光笼罩)制造空间压迫感,使阿尔谢尼耶夫对生命脆弱的感知具象化为被月光浸透的窒息体验。

四季更迭成为情绪的隐喻载体:春日的“金灿灿阳光倾泻”映射少年对世界的初醒与悸动,而冬日的“雪暴肆虐”则通过“温暖与恐怖的对比”,暗示成长中庇护与危机并存的矛盾体验。在雪暴场景中,布宁以感官对比强化情感张力——屋内的“沾沾自喜”与屋外的“阴森恐怖”形成强烈反差,既凸显主人公对自然暴力的敬畏,又暗含对贵族庇护所的心理依赖。这种自然与情感的动态同构性,使风景成为“情感的等高线”。

动植物意象的象征性进一步深化了情感表达。棕红色小甲虫的观察片段中,主人公以孩童的天真视角追问其“姓名与归宿”。这种对微小生命的凝视既是对自然奥秘的探索,也是自我存在的镜像投射。甲虫“气鼓鼓、不苟言笑”的拟人化描写,将昆虫的生存状态升华为对生命尊严的诘问。类似地,“喷泉湿润花朵的水雾”与“挂着水珠的花卉的醉人芳香”,通过视觉、触觉、嗅觉的多重通感,将自然升华为“人间乐园”的象征,承载了主人公对贵族田园生活的眷恋。

2.2. 自然作为精神家园

阿尔谢尼耶夫的成长始终伴随着“逃离—回归”的空间叙事。当他在县城生活中感到压抑时,弃学返乡的选择使自然成为治愈现代性焦虑的乌托邦。阿尔谢尼耶夫的“逃离–回归”轨迹实为现代性困境的空间投射。当县城生活使他陷入“石砌监狱般的苦闷”时,归乡途中“车轮碾过冰封泥泞的韵律”成为精神复调的隐喻——机械重复的车轮声(现代时间)与冰层下暗涌的春泥(自然时间)构成对抗性节奏。这种听觉复调在抵达庄园时消解为“椴树梢头云雀的颤音”,布宁刻意用俄语中特有的颤音卷舌词“трель”模拟鸟鸣,使语音本身成为自然性的听觉认证[2]。归乡后的“清新感”不仅源于庄园的物理环境,更来自自然与记忆的互构——熟悉的风景成为追溯童年纯真的情感锚点。例如,主人公在草原上感受到的“广袤与宽旷”,既是地理空间的延展,也是心灵自由的隐喻。这种回归并非简单的怀旧,而是通过重构自然与人的伦理关系,探寻生命的本真性。

自然与记忆的互动还体现在场景的“瞬间凝固”上。布宁以碎片化印象取代线性叙事,如“灰不溜丢的牛肚”这一味觉记忆,通过生理性厌恶外化了主人公对陌生环境的抗拒。这种手法使自然成为存储情感密码的容器,每一处风景都承载着时间层积的个体经验。例如,秋夜月光的意象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每次重现都叠加了新的情感维度:童年时的朦胧孤寂、少年时的存在焦虑、青年时的爱情追忆,最终织就一张“诗意的记忆之网”。

在精神救赎层面,自然成为对抗异化生存的堡垒。当主人公在县城迷失自我时,唯有凝视“浅绿色花园与深绿树梢”的景致,才能重获心灵的平静。麻雀在阳光下“玻璃般闪光”的描写,通过视觉通感将自然生机转化为生命力的象征。这种对自然的精神依赖,呼应了俄罗斯文学中“大地崇拜”的传统,但布宁的创新在于将其与个体存在主义思考结合——自然不仅是宗教意义上的神圣空间,更是现代人寻找自我本真的栖居地[3]

3. 时间艺术:非线性叙事与永恒追问

3.1. 时间的多维结构

布宁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构建了一个复杂的时间体系,打破了传统叙事的线性逻辑,通过“心理时间”与“循环时间”的交互,形成多维度的时空交响。这种时间结构不仅承载了主人公的生命体验,更成为探索存在本质的哲学载体[4]

3.1.1. 心理时间:记忆的碎片化拼贴

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但叙述并非遵循线性时间轴,而是依托主人公的主观记忆展开。布宁将时间切割为无数个“瞬间印象”,并通过感官触发实现时空跳跃。例如,丽卡之死的场景并非按事件顺序呈现,而是通过梦境闪回的方式穿插于不同章节:“不久前我梦见了她……她的倩影模模糊糊,看不太真,然而我心中却充满了炽烈的爱和喜悦。”这种碎片化叙事模仿了人类记忆的真实形态——重要事件往往以断裂的意象存储,并通过情感联结重新组合。

心理时间的流动性在自然描写中尤为显著。当主人公凝视“挂着水珠的花卉的醉人芳香”时,嗅觉触发了童年夏日喷泉旁的记忆;而“灰不溜丢的牛肚”的味觉厌恶,则瞬间将时空拉回寄宿学校的压抑岁月。布宁通过感官通感,将物理时间转化为“情感时间的等高线”,使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意识流中交织。这种手法与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小蛋糕”异曲同工,但布宁更强调瞬间的不可重复性:“回忆是人之本性,而脑中的回忆会随时代变迁逐渐模糊”[5]

3.1.2. 循环时间:生命与自然的永恒复现

在心理时间之外,布宁引入“循环时间”隐喻生命的轮回性与超越性。四季更迭成为核心意象:春日的“浅紫色天空”象征生命初醒,夏日的“麻雀玻璃般闪光”映射青春炽烈,秋夜的“迷离月光”暗示存在孤独,冬日的“雪暴肆虐”则预示死亡与重生。这种自然循环与主人公的成长轨迹形成同构——阿尔谢尼耶夫从庄园到城市再回归乡野的漂泊,暗合“出发–迷失–回归”的永恒母题。

最具哲学深度的循环时间体现在死亡主题中。小说开篇即是对母亲死亡的回忆,随后牧羊人坠崖、妹妹娜佳病逝、丽卡早夭等事件不断复现。布宁并未将死亡视为终点,而是将其转化为“永恒瞬间”的定格。例如丽卡去世后,主人公在梦中与她“灵与肉的交融”,死亡成为“爱的永恒形态”。这种生死循环的阐释,使时间从线性枷锁中解放,升华为超越物质存在的精神维度。布宁的“瞬间美学”与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小蛋糕异曲同工,但更强调记忆的不可逆性:“回忆随时代变迁逐渐模糊”,形成动态的情感等高线。

3.2. 时间组织的创新

布宁对时间艺术的最大突破,在于解构了传统小说的因果叙事链条,代之以“瞬间美学”与“印象主义”的时间组织原则。这种创新使小说既如“哲理性长诗”般凝练,又如“交响乐式图画”般丰盈。

3.2.1. 因果链的断裂与瞬间的永恒化

传统小说依赖因果逻辑推进情节,而布宁刻意淡化事件关联,专注于“瞬间”的审美捕捉。例如主人公的初恋被简化为几个意象:安亨的“孩子气微笑”、丽莎的“诗意外套”、托妮卡的“绯红耳垂”。这些片段彼此独立,如同散落的珍珠,通过情感共鸣串联成记忆之链。这种叙事模式模仿了现实生活的真实体验——重要记忆往往由瞬间印象而非完整事件构成[6]

“瞬间永恒化”在爱情描写中达到巅峰。主人公与丽卡的热恋没有详述交往细节,而是聚焦于几个凝固的时空切片:雨中拥抱时“发梢的水珠折射虹光”,分别时“站台蒸汽笼罩的剪影”,以及梦境中“穿着丧服的模糊倩影”。布宁通过剥离时间流动性,将爱情升华为超越物质维度的精神存在。这种手法与印象派绘画异曲同工,以瞬间光色捕捉永恒本质[7]

3.2.2. 时间维度的空间化表达

布宁将时间转化为可感知的空间意象,创造出独特的“时空复合体”。草原的“广袤与宽旷”既是地理空间的延展,也隐喻时间的无限性;而“浅绿色花园与深绿树梢”的视觉层次,则通过色彩渐变暗示时光流逝。最具创新性的是“镜子”意象的运用:当主人公首次在镜中观察自己时,镜面反射的不仅是容貌,更是“时间对肉体的雕刻过程”。这种空间化的时间表达,使抽象概念获得具象质感[8]

在宏观结构上,小说模仿音乐的对位法,让不同时间维度并行交织。例如第五章同时呈现三个时空:青年阿尔谢尼耶夫与丽卡的热恋、中年流亡者对往事的追忆,以及老年作家在书桌前的创作瞬间。这种复调叙事打破线性桎梏,使过去、现在与未来共时存在,最终构建出“时间的立体网络”。正如帕乌斯托夫斯基所言,这是“诗歌与散文的有机融合”,更是时间艺术的革命性实验。

4. 存在哲思:爱情、死亡与生命的本真性

4.1. 爱情与死亡的二元共生

布宁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将爱情与死亡塑造成一对永恒的悖论——两者既相互对立又彼此依存,共同构成生命体验的核心张力。这种“二元共生”的哲思贯穿主人公阿尔谢尼耶夫的情感历程,并通过诗意的意象与叙事手法得到升华[9]

4.1.1. 死亡作为爱情的“永恒定格”

丽卡之死是小说中最具象征性的死亡事件。布宁并未直接描写她的临终场景,而是通过梦境闪回的方式将其诗意化:“不久前我梦见了她……她的倩影模模糊糊,看不太真,然而我心中却充满了炽烈的爱和喜悦,感觉到了我俩灵与肉的交融。”死亡在此并非终结,而是将爱情从短暂的物质维度提升至永恒的精神领域。丽卡“穿着丧服的模糊倩影”成为跨越时空的存在符号,暗示爱情的纯粹性唯有通过死亡才能摆脱世俗的磨损[10]

类似的处理也体现在其他死亡事件中。母亲去世时,主人公通过“回忆的碎片”重构她的形象:月光下的摇篮曲、病榻前的手帕轻抚。这些细节剥离了死亡的恐怖,转而强调记忆对生命延续的意义。布宁通过弱化死亡的物质性,强化其精神性,使死亡成为“爱的永恒形态”。

4.1.2. 爱情的本质:短暂性与永恒性的矛盾统一

主人公的爱情体验始终伴随“瞬间美学”的烙印。与丽卡的热恋被简化为几个时空切片:雨中拥抱时“发梢的水珠折射虹光”,分别时“站台蒸汽笼罩的剪影”。这些瞬间的凝练,既凸显爱情的短暂易逝,又通过艺术化处理赋予其永恒价值。布宁在此呼应了存在主义的“瞬间永恒”观——真正的爱不在于时间长度,而在于瞬间的强度与纯粹性。

这种矛盾性在主人公的初恋中更为显著。对德国女孩安亨的“孩子气微笑”的迷恋,对丽莎“诗意外套”的钟情,以及对女仆托妮卡“绯红耳垂”的冲动,均以碎片化方式呈现。布宁刻意淡化情节因果,转而通过感官记忆(如“挂着水珠的花卉的醉人芳香”)保存情感的真实性。爱情在此成为“未被实现的可能性的总和”,其永恒性恰源于未完成的遗憾。

4.2. 生命意义的探索

阿尔谢尼耶夫的成长轨迹本质上是存在主义式的“自我追寻”——通过流浪、孤独与自由的三重变奏,布宁揭示了生命本真性的多重维度[11]

4.2.1. 流浪者的精神漫游

主人公的“逃离–回归”模式构成生命探索的空间隐喻。从庄园到县城的求学,从奥廖尔的报社工作到最终回归乡野,每一次迁徙都伴随着对存在意义的追问。在县城迷失期间,他凝视“浅绿色花园与深绿树梢”的景致,试图通过自然意象重获心灵坐标;而当他在草原上感受到“广袤与宽旷”时,地理空间的延展转化为精神自由的象征。这种流浪不仅是物理位移,更是对现代性异化的反抗——唯有在漂泊中,才能摆脱社会规训对个体本真的侵蚀[12]

4.2.2. 孤独与自由的双重性

布宁将孤独塑造为通往自由的必经之路。主人公在流亡途中常陷入“自我对话”的独白状态:“当你出外旅游回来之后,往往会想在我离家的这段时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永远是,没有。”这种存在的荒诞感并非消极的疏离,而是个体觉醒的标志。当阿尔谢尼耶夫在创作中捕捉“麻雀玻璃般闪光”的瞬间时,孤独转化为创造的源泉,自由则体现为对世界的主观重构[13]

自由的双重性还体现在爱情选择中。丽卡之父的反对(“过日子并不是像恋爱一样那么浪漫”)与主人公的“自我放逐”形成对照。前者代表世俗伦理的束缚,后者则是对精神自主的坚守。布宁通过丽卡的病逝暗示:真正的自由需以接受生命的有限性为前提,正如主人公在二十岁时“回到父亲的家”,完成从反抗到和解的成长闭环[14]

4.2.3. 自然作为本真性的终极答案

当存在危机降临之际,主人公总向自然寻求救赎。冬日雪暴中“沾沾自喜”的庇护感,秋夜月光的“孤寂与悲凉”,以及“喷泉湿润花朵的水雾”的清新,均成为对抗异化的精神堡垒。布宁将自然提升至本体论高度:它不仅是被观察的客体,更是主体感知存在本质的媒介。当阿尔谢尼耶夫追问“棕红色小甲虫姓甚名谁”时,这种孩童式的天真凝视,本质上是对生命本真状态的回归。

5. 结语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以独特的文体实验与哲学深度,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布宁通过“艺术性自传”的创作策略,模糊了自传与虚构的界限,将个体记忆升华为普遍存在寓言。他摒弃传统小说的线性叙事,以诗歌的意象密度与瞬间美学重构文本:月光下的孤寂庄园、雪暴中的温暖庇护、甲虫与麻雀的凝视……这些碎片化的感官记忆,既是对贵族田园的挽歌,也是对生命本质的哲学叩问[15]

在时间艺术上,布宁与普鲁斯特的“追忆”形成跨时空对话,却更强调瞬间的断裂性与不可重复性。丽卡之死的梦境闪回、草原广袤的时空隐喻,皆以“交响乐式”的复调结构呈现,使过去、现在与未来共时存在。这种非线性的时间观,不仅解构了因果叙事的桎梏,更呼应了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存在主义命题——生命的永恒性恰藏于瞬间的强度中。

自然书写则成为布宁对抗现代性异化的美学方案。他笔下的庄园与草原不仅是怀旧对象,更是重构人与自然伦理关系的精神堡垒。主人公对“棕红色甲虫”的天真凝视、对“浅绿色花园”的感官沉溺,皆以孩童般的纯粹性唤醒生态主体意识,这种超前性预示了当代生态批评的核心命题[16]

尤为重要的是,布宁在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的意识形态纷争中,开辟了一条“非政治化”的美学路径。他拒绝将丽卡之死简化为社会悲剧,而是将其升华为爱与死的形而上学;贵族没落的描写亦非阶级批判,而是通过“月光下的空荡庄园”隐喻文明更迭的必然性。这种超然姿态证明:当宏大叙事解体后,个体的感官经验与存在追问,仍是文学抵达普遍性的永恒通途。

作为“俄罗斯灵魂的史诗”,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其诗化语言的革命性,更在于它是一面棱镜——既折射出人类对抗虚无的精神困境,也映照出艺术永恒的本质:以瞬间捕捉永恒,以碎片织就整体,以诗性超越现实。布宁的遗产,正在于他证明了文学的本体价值,从来无关道德训诫或政治附庸,而是对生命本质的永恒凝视与自由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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