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绪论
1.1. 威廉·福克纳
威廉·福克纳(1897~1962)是美国文学巨匠,他出生于密西西比州一个没落的种植园主家庭。一战期间,他曾尝试参军入伍。战后,他从事过各种职业,最终投身写作。福克纳以长篇小说著称,但也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短篇小说。“约克纳帕塔法县”(Yoknapatawpha County)系列小说是他创作的核心文学体系,也是20世纪美国文学中最著名的虚构地域之一。其代表作包括《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等。1949年,福克纳因对美国文学发展做出重大贡献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在福克纳的小说中,他通过意识流、多视角叙事等创新手法,生动地展现了南方社会的变迁与人性的复杂。此外,他对南方社会等级制度、种族矛盾和道德困境的生动描绘,为现代读者提供了一个历史视角,使其能更好地理解该地区的过去及其当代问题的根源。现如今,福克纳的作品仍被广泛阅读与研究。它们深刻洞察了人性状态与美国南方社会,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1.2.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福克纳的代表作之一。故事始于爱米丽的葬礼。镇上的人都对她和其神秘的宅邸充满好奇,纷纷前来参加葬礼。爱米丽出身于贵族家庭,父亲强势专制,在世时赶走了所有向她求婚的人,导致她长期一个人生活。父亲去世后,她拒绝承认父亲已离世,直到三天后才将其下葬。不久,来自北方的建筑工头荷默闯入了爱米丽的生活。两人频繁外出,恋情传遍全镇,引发诸多居民议论纷纷。但爱米丽无视他人异样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随后,爱米丽购买了砒霜,荷默却神秘失踪。此后她闭门不出,很少露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衰老并最终离世。葬礼结束后,人们终于得以走进她的屋子,在楼上一房间床上发现了荷默早已腐烂的尸体,旁边的枕头上还留有一缕爱米丽的灰发。原来,她早已用毒药杀死荷默,并与尸体相伴多年。这一惊人真相也揭露了她对爱情的绝望与执念[1]。
爱米丽的这一悲剧故事不仅揭露了南方旧社僵化规训下的黑暗面,也深刻警示着世人:当爱被孤独与执念扭曲时,终将引向最出人意料且令人痛心的命运。
1.3. 象征主义
象征主义是19世纪末在欧洲兴起的重要文学流派,它的出现为文学创作带来了全新的理念与风格。其核心在于运用象征、暗示等手法,通过具体可感的意象,传递抽象的思想、微妙的情感与神秘的精神世界,使作品超越具体事物的表象,蕴含深层意蕴。象征主义是对传统文学的大胆突破与革新,使文学作品的内涵更为深邃复杂,增强了文学的艺术感染力与表现力。英国著名文化理论家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1921-1988)就认为,文学作品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体现出复杂“情感结构”,这种“情感结构”具有个人性,也具有普遍性和历史真实性,是人类运用具体生活方式应对社会历史变迁的能动反应[2]。威廉·福克纳的小说中,象征主义是其构建叙事深度与哲学内涵的核心手法。他通过极具隐喻性的意象、场景与符号,将美国南方的历史创伤、人性的复杂矛盾及文明的冲突困境转化为可感知的文学密码。比如《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就富含大量象征意象,这些交织在一起,共同为主题服务。
2. 死亡意象:南方旧秩序的衰亡隐喻
死亡在小说中呈现为双重形态:生命的消逝与物体的衰败。爱米丽的宅邸是死亡意象的核心载体。这座“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还拥有“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本应是南方贵族荣耀的象征,却随着岁月流逝,渐沦为阴森的“纪念碑”。文中不乏对屋子的描写。“百叶窗常年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空气,使宅邸内部充满“阴湿和尘封的气味”,屋子里面“灰尘弥漫”,“败了色的窗帘”和“毫无光泽的白银用具”。宅邸作为核心象征载体,体现了象征主义“以有限暗示无限”的美学原则,其符号意义随叙事推进层层裂变。“百叶窗常年关闭”形成物理隔绝,对应爱米丽的心理封闭。宅邸内部“阴湿的气味”与爱米丽“拒绝钉门牌号和邮件箱”的偏执,构成“自我囚笼”。老宅的死亡化还体现在它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随着南方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汽油车和轧棉机”逐渐包围了这栋老宅,但它依然“桀骜不驯、装模作样”。这种对抗不仅是空间上的,更是文化上的——老宅象征着南方旧秩序对现代文明的抗拒,而它的衰败则预示着旧秩序在历史洪流中不可避免的死亡命运。
父亲的死亡与爱米丽对其尸体的处理方式,进一步强化了死亡意象的隐喻意义。父亲在世时,强势专制,以绝对的权威掌控爱米丽的生活。他赶走了所有爱米丽的追求者,致使她常年孤独一人生活。“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作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正如爱米丽永远站在她父亲的后面一般,南方妇女永远都是男人背后的“影子”[3]。父亲的离世本应是爱米丽彻底摆脱父亲的束缚,重获生活主动权的好机会,她却拒绝承认父亲的死亡,将其尸体留在家中长达三天,直到教会牧师和医生要诉诸法律和武力时,她才同意埋葬父亲。“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只好像人们常常所做的那样,死死拖住抢走了她一切的那个人。”这种做法看似很荒诞,实际上是爱米丽对旧秩序的依赖与眷恋的体现。她专制的父亲虽然已经去世,但其权威却仍存爱米丽的心中,爱米丽不愿面对失去依靠的现实,试图通过保留父亲的尸体,来维持曾经熟悉的生活秩序。
荷默·伯隆的死亡与尸体在爱米丽房间里的多年存在,更是将死亡意象推向了高潮。荷默是来自北方的建筑工头,他善于言辞,是人群的中心,代表着新兴的工业文明与现代价值观。他与爱米丽所代表的南方旧贵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俩的恋情本应是南方与北方、现代与传统交流融合的契机,最终却以惨痛的悲剧收场。福克纳别具匠心地设计荷默抛弃爱米丽的情节,目的是影射新兴北方势力抛弃陈旧南方传统,影射北方战胜南方[4]。由于荷默自己亲口承认“他喜欢和男人来往”、“无意于成家”,而爱米丽不愿意失去他,便购买了砒霜毒死了他,并将其尸体保留在楼上的房间里,与之同眠共枕数十年。文中最后提到荷默的尸体已经腐烂,但也许在爱米丽看来,他是爱情的标本——永不腐朽,她留住了永恒的爱情。这具尸体不仅是荷默个人生命的终结,更成为了南方旧贵族对新兴力量“驯服”与“收藏”的象征。这一情节不仅展现了爱米丽扭曲的爱情观,更深刻地隐喻了南方旧秩序对新兴力量的恐惧与排斥之情。南方旧贵族们为了抵抗现代文明的冲击,试图通过暴力的手段,来扼杀一切可能改变现有秩序的因素,即,旧秩序通过“杀死未来”来维系自身存在。“死亡”催生“控制”:南方旧秩序的“死亡”(经济衰败、文化边缘化)引发对南方贵族对“延续性”的病态追求。爱米丽父亲通过控制女儿婚恋来维系“贵族联姻”的空壳,从而抵抗家族社会地位的死亡;爱米丽毒杀荷默并保存尸体,是通过“杀死现代性”来延缓旧秩序的消亡。
3. 控制意象:权力结构的畸形运作
在爱米丽的成长过程中,父权制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她的父亲严格控制她的生活。他将所有前来向爱米丽求婚的青年男子拒之门外,固执地认为那些人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这种行为表面上看是对女儿的保护,避免女儿和他们交往而受到伤害,实际上是将爱米丽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绝不允许她拥有独立的情感与生活。爱米丽的父亲剥夺了她选择婚姻的权利,使她完全沦为了父权制的牺牲品。即使在他去世后,他给女儿留下了那座空荡荡的房子,他也一直以“壁炉前画架上爱米丽父亲的炭笔画像”这个形象注视着爱米丽,仿佛掌控着一切。父亲去世后,“她病了好长一个时期”,由此可见,父亲对于爱米丽影响很大。爱米丽继续生活在这个充满压抑氛围的空间里,无法摆脱父亲对她的影响,这充分揭示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精神的长期禁锢与物化。
爱米丽面对家族与社会的控制,采取了自己的反抗方式,尽管这种反抗是畸形的。她拒绝缴纳税款,声称“沙多里斯上校早就跟她交代过,她在杰弗生不需要缴税,这是全镇沿袭下来对她的一种义务”,她在用旧时代的特权对抗新时代的规则。作为被父权制压抑多年的女性,爱米丽在遇到荷默后,试图通过控制他来获得一种权力感。荷默来自于北方,他“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精明强干,声音洪亮”,代表着与南方传统截然不同的工业文明与价值观。而爱米丽则是南方贵族的残余,背负着传统与阶级的沉重枷锁。他的出现,打破了爱米丽原本封闭的生活。“以后每逢礼拜天下午他们乘着漂亮的轻便马车驰过:爱米丽小姐昂着头,荷默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雪茄烟,戴着黄手套的手握着马缰和马鞭。”爱米丽与荷默的恋情在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不仅是因为他们身份的差异,更因为这段恋情挑战了南方传统的社会规范。有些妇女认为“这是全镇的耻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但爱米丽丝毫不管世俗的眼光,和荷默坐在马车上依旧昂着头,她去首饰店打造了银质男人盥洗用具,还买了全套男人服装。就在爱米丽沉浸在爱情的滋润中,憧憬着她和荷默的美好未来时,荷默却公开承认“他喜欢和男人来往”、“无意于成家”。无法容忍这种违背了自己意愿而又给家族带来耻辱的背叛,传统的教育思想和贵族的傲慢不容许她接受别人对她的不忠,如果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她将用武力去达到她的目的[5]。在意识到无法以正常的婚姻方式留住荷默后,爱米丽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法:用砒霜毒杀了他,并将他的尸体保留在二楼房间里。这种疯狂的行为的背后是爱米丽对权力的扭曲追求,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对荷默的“永恒占有”,将他变成自己的附属品,将爱情定格在某个瞬间。爱米丽对荷默的控制,实际上是对父权制压迫的一种病态回应。爱米丽的父亲通过“手执马鞭”的权威形象和“赶走所有求婚者”的行为,将她囚禁于“白色大木屋”这一物理与精神的双重牢笼。这种控制本质上是将女儿异化为代表家族荣誉的展示品,剥夺其作为独立个体的情感权利。父亲去世后,爱米丽掌权,她将长期以来父亲对她的控制内化于自我认知。当荷默出现时,她将对已逝父亲的复杂情感(恐惧、依赖及反抗)投射到男女关系中。她通过“定制银质盥洗用具、购买男士服装”来以物质符号重构荷默的身份,使其成为符合南方贵族想象的标准伴侣,也重现了父亲为了打造她南方淑女身份而实行的“收藏式控制”。在意识到可能会失去荷默后,她不惜购买毒药杀死了他,对他的尸体进行囚禁。杀死荷默并保留尸体,实质是将男性从“权力施动者”降格为“权力客体”,爱米丽通过“消灭反抗意志”实现对关系的绝对掌控,完成对父权制“男性主导”规则的病态颠覆。文章最后写到,“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但那比爱情更持久、那战胜了爱情的熬煎的永恒的长眠已经使他驯服了。”这一行为折射出南方旧贵族在面对新兴力量时的焦虑,他们既渴望接触新事物,又害怕失去原有的地位与权力,于是采取了极端的控制手段。同时,这也暴露了权力结构如何将人类最美好的情感——爱,异化为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使爱情失去了原本的纯洁与美好。“控制”制造“遗忘”,控制行为必然伴随对真相的遮蔽。小镇居民对爱米丽毒杀荷默的默许(如药剂师标注“毒鼠用药”,居民为爱米丽房屋周围难闻的气味找借口),实质是通过“遗忘”暴力来维持“南方淑女不会作恶”的集体幻想。
种族等级制也在小说中若隐若现,为控制意象增添了更复杂的内涵。虽然在这部短篇小说中,并没有直接描写种族冲突的情节,但南方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观念却无处不在。荷默作为北方人,在南方一小镇上本就处于一种相对边缘的地位,而他与爱米丽的恋情公布更是挑战了南方白人至上的种族等级秩序。爱米丽对荷默的控制,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以看作是南方白人对边缘群体的一种潜在控制欲望的体现。南方旧贵族们试图通过维护种族等级制,巩固自己的特权地位,而爱米丽的偏执行为则是这种集体意识在个体层面的极端表现。
4. 遗忘意象:集体遮蔽和个人偏执
小镇居民对爱米丽家族的态度体现了南方社会的集体失忆。一方面,他们对爱米丽家族的辉煌历史怀着敬畏之情,将爱米丽视为“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人们关注的对象”。“她一进屋,他们全部都站了起来。”“她过世后,全镇的人都去送丧。”可以看出,小镇居民对她还是挺尊敬的。但从更深一层来理解,这种群体性的尊崇并非基于对爱米丽个体的尊重,而是源于对“南方贵族”的盲目崇拜。居民们将她的存在异化为符号,用仪式化的尊重掩盖对其真实生活的漠视。当他们毕恭毕敬地对待这位“贵族小姐”时,实质是在通过她缅怀那个一去不返的种植园时代——在他们的想象中,爱米丽宅邸曾代表的荣耀,正是南方旧秩序辉煌的缩影。另一方面,集体失忆在居民对爱米丽家族丑闻的刻意回避中显露无遗。他们对爱米丽父亲赶走所有追求者的自私专制行为保持沉默;对她与北方佬荷默的畸形恋情只敢“用手捂住嘴轻轻地说”,甚至在察觉她家中散发的异味时,仍以“可能是黑人托比打死了一条蛇或者一只老鼠”来自我麻痹。当异味愈发浓烈,妇女们“也不感到惊异,觉得那是芸芸众生的世界与高贵有势的格里尔生家之间的联系”,居民们宁愿组织义务队在午夜之后在她家四周喷洒石灰,也不愿敲响那扇紧闭的大门探寻真相。药剂师明知她购买砒霜的情况下却不追问用途,只是默默在盒子上注明:“毒鼠用药”。不言而喻,她代表着大势已去的南方种植园经济及贵族势力,是旧秩序、旧道德准则的化身。然而她又是旧制度、旧观念的受害者和牺牲品[6]。这种默契的纵容,本质是集体无意识中对旧秩序的维护。他们将爱米丽的异常行为合理化,把她的古怪行径解读为“贵族的怪癖”,在这种选择性失明下,荷默的失踪“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荷默·伯隆”、爱米丽日渐疯癫的举止“心上人离去后,人们简直就看不到她了”,都被编织进“南方淑女悲剧”的叙事框架中,成为可被谅解的例外。与小镇居民的集体失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爱米丽的个体记忆偏执。她拒绝缴税,拒绝在家门口安装邮件箱。她将宅邸打造成一座对抗时间的堡垒,房子破败不堪,屋内光线阴暗,空气阴湿,家具包的皮套子已经发裂,灰尘满满,“布置得像新房一样的屋子,里面笼罩着墓室一般淡淡的阴惨惨的氛围”。这些旧物不仅是物质存在,更是她记忆的具象化延伸——她通过守护这些物品,守护着南方旧秩序在自己心中的最后领地。清教主义妇女观留给了爱米丽“贵族”的美德、尊严和骄傲,却没有教给她如何独立地生存,所以爱米丽冷眼而高傲地看待周围的一切新生事物,坚守着旧南方的生活方式与特权,拒绝现代文明[7]。“全镇实行免费邮递制度之后,只有爱米丽小姐一个人拒绝在她门口盯上金属门牌号,附设一个邮件箱。爱米丽拒绝承认父亲的死亡,并将父亲的尸体留在家中长达三天。她将父亲的炭笔画像置于壁炉前最显眼的位置,画像中父亲“昂首俯视”的姿态,持续对她施加着无形的精神控制。这种控制早已内化为她的自我认知,使得她在父亲死后,仍不自觉地遵循着过去的生活模式,仿佛父亲的意志依然在支配她的一举一动。而对荷默尸体的保存,则将爱米丽的个体记忆偏执推向了极端。她用砒霜杀死荷默,不是出于愤怒或仇恨,更多是出于对“失去”的恐惧。当年,她迫不得已同意了小镇居民埋葬她的父亲,现在,她要自己做主把荷默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尸体存在,爱情就不会消亡。这种偏执的坚守,让她与现实世界彻底割裂,在记忆的迷宫中越陷越深,最终成为旧秩序的牺牲品。
5. 死亡、控制与遗忘的交织:象征意象的深层肌理
死亡、控制与遗忘三大意象形成恶性循环:死亡是旧秩序的必然结局,控制是其延续的手段,遗忘则是其存续的社会心理基础。爱米丽宅子中荷默的腐尸既是死亡的具象表达,也是爱米丽实现控制的战利品,更是小镇居民集体遗忘的牺牲品。它被窗帘遮蔽、被时间尘封,最终成为小镇永久的秘密。
死亡意象为控制与遗忘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南方旧秩序的僵化与腐朽,导致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而这种死亡的趋势又引发了人们对控制的渴望。爱米丽的父亲通过控制女儿的婚恋,试图维持家族的荣耀与地位;爱米丽则通过控制荷默的生命,来满足自己对权力的追求。荷默、爱米丽、爱米丽的父亲,他们三人都有着一样的“执着”:父亲对爱米丽是执着的占有,爱米丽对荷默是执着的爱,而荷默则执着于自由。这也就预示着爱米丽与荷默注定是爱而不得的结局[8]。他们的行为都是在旧秩序即将崩塌时,为了挽留最后的尊严与权力而做出的挣扎。同时,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与不安,也使得小镇居民选择遗忘,他们不愿意面对旧秩序死亡的现实,于是通过选择性遮蔽历史与美化现实,来逃避内心的焦虑。
控制意象加剧了死亡的进程,并强化了遗忘的必要性。父权制与种族等级制的畸形运作,使得南方社会充满了压迫与矛盾,这进一步加速了旧秩序的衰亡。爱米丽对荷默的控制导致了他的死亡,而这种暴力行为又必须被小镇居民遗忘,以维护南方的表面和谐。控制成为了一种恶性循环的动力,它既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又需要通过遗忘来掩盖其带来的破坏。
遗忘意象则是死亡与控制得以持续的保障。小镇居民无法正视南方社会存在的问题,他们对爱米丽的态度就是这种集体遗忘的典型体现。他们将爱米丽的宅邸视为“传统的象征”,对其中隐藏的死亡与控制视而不见,这种集体遗忘使得旧秩序的残余得以继续存在。宅邸中的腐尸被窗帘遮蔽、被时间尘封,象征着南方社会的问题被刻意隐藏,而小镇居民则在遗忘中继续维持着虚幻的和谐。
死亡、控制与遗忘的交织,深刻地揭示了南方旧秩序崩溃的本质。这不仅是经济基础与政治制度的瓦解,更是一场精神层面的危机。南方社会在面对现代性的冲击时,无法正确处理传统与变革的关系,陷入了死亡、控制与遗忘的恶性循环之中。福克纳通过死亡、控制、遗忘的象征循环,不仅解构了南方旧秩序的虚伪性,更揭示了人类文明面对变革时的普遍困境:当传统不再具有自我更新的能力,便会异化为吞噬生命的牢笼。爱米丽的宅邸作为“文明停尸房”,其恶性循环的本质是用过去的尸体喂养现在的恐惧,以控制的锁链替代变革的钥匙。
这篇小说名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看似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却是一曲充满死亡气息的南方挽歌,一场权力控制下的人性悲剧,更是一次集体记忆对真相的刻意掩埋。爱米丽的极端行为显然是对于自身伦理困境的反抗,是对于已然没落的南方文明的维护,但她这种有违伦理道德的行为是和南方文明一样走向堕落的行为,而她本身作为南方玫瑰则一直活在阴影之下,从未盛开[9]。“玫瑰”这一意象在标题中的温柔表象,与故事中砒霜、腐尸、封闭宅邸的残酷现实形成强烈反差,恰似南方社会用优雅的面纱掩盖着腐朽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