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研究系统剖析了英美文学在叙事手法上的异同,揭示其深层文化与思想根源。在叙事视角方面,英国文学倾向于使用全知视角来描绘宏大的社会图景和道德规范,而美国文学则更侧重于第一人称或限制视角,以探索个体心灵与独立意识。在叙事时间与结构上,现代主义文学的兴起促使英美作家共同解构了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回应一战后普遍存在的精神困境。在象征与隐喻的运用上,英国文学常与社会制度、阶级束缚相关,美国文学则更多地关注个人主义与道德抗争。这些手法不仅是文学创作的技艺,更是作家与读者共同参与的意义建构过程,为理解文本背后的文化与哲学提供了有效框架。
Abstract: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analyz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narrative techniques betwee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revealing their deep cultural and ideological roots. In terms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 British literature tends to use an omniscient perspective to depict grand social scenes and moral norms, while American literature places more emphasis on the first-person or restricted perspective to explore the individual mind and independent consciousness. In terms of narrative time and structure, the rise of modernist literature prompted British and American writers to jointly deconstruct the traditional linear narrative model in response to the widespread spiritual predicament after World War I. In the application of symbols and metaphors, British literature is often associated with social systems and class constraints, while American literature pays more attention to individualism and moral struggle. These techniques are not only the skills of literary creation, but also a proces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jointly participated by writers and readers, providing an effective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the culture and philosophy behind the text.
1. 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是作家选择的“眼睛”,它决定了故事如何被讲述以及读者能看到什么。英美文学在叙事视角的选择上呈现出显著的文化差异。英国文学常通过全知视角来审视社会全貌,强调共同体的道德规范,而美国文学则更倾向于用限制视角来探索个体心灵,以此突出个人意识的独立性。叙事视角分为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视角。
1.1. 第三人称叙事
第三人称叙事视角分为全知视角和限制视角。在全知视角中,叙述者如同“上帝”,知晓所有人物的思想和事件全貌适合于展现宏大的社会场景、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多线交织的情节。全知视角能全面客观地描述故事,使读者对整个故事背景、人物关系及事件发展有清晰的认识,有助于揭示复杂的社会现象和人性[1] [2]。英国文学对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偏好,深刻反映了其对社会秩序与道德规范的持久关注。例如,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通过全知叙述者深入刻画各角色内心,展示了乡绅阶层的社交规则,并揭示了人性中的傲慢与偏见,体现了对社会秩序的关注。奥斯汀的叙述者作为一个超然的道德法官,在不直接评判的情况下,通过对人物内心活动的洞察及其言行的精妙讽刺,引导读者对社会弊病进行反思,从而建立起一个清晰的道德评判体系。这种视角虽然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可信赖的叙事权威,但其过于超然的姿态也可能削弱读者与角色的情感联结,并限定了读者自主诠释的空间,这正是现代主义作家所试图打破的传统。
1.2. 第一人称叙事
第一人称视角通过“我”来讲述故事,适用于深入刻画人物内心、增强真实感和亲切感的作品[3]。它能直接展现叙述者的内心世界,增强代入感,使读者更容易与角色产生共鸣[4]。在叙事视角方面,美国文学更常用第一人称或限制视角,这一倾向源于其强烈的个人主义精神和对个体经验的重视,它赋予了边缘或非主流个体以话语权,以此挑战既定的社会与道德权威。如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以哈克的第一人称视角,通过其逃离奴隶制的经历,展现对自由与种族正义的思考。哈克非标准、口语化的叙事声音,本身即构成对主流社会规范的一种反叛,其天真的视角与所见证的成人世界的伪善形成了强烈的张力,使反种族主义的主题以一种更具代入感的方式呈现出来。然而,第一人称视角受限,读者获取的信息仅限于“我”的认知范围,对其他人物的内心和整体情况了解有限,可能导致故事格局不够宏大。
2. 叙事时间与结构
除了叙事视角,作家还通过操控叙事时间与结构,来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从而更有效地表达复杂的主题。这种对时间的重构,尤其在现代主义文学中,反映了作家对外部现实秩序的怀疑,转而向内部主观世界的探索。
2.1. 时间压缩与延展
时间压缩与延展指通过加速或放慢叙事节奏,突出关键情节。这是一种服务于主题和节奏的自觉选择。例如,《老人与海》是时间压缩与延展的典型示例。海明威详细描写了老人与鲨鱼搏斗的过程,突显了斗争的激烈和老人的顽强;而对日常准备工作则简要带过,从而避免了叙述的拖沓。这种手法契合了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写作风格,只呈现外部行为,将内在的情感与精神困境留给读者去感受,从而强化了人与自然、命运的搏斗这一主题。这种手法适用于需要强调重点、营造紧张氛围或展现时间流逝对人物和事件影响的作品[5] [6]。在英美文学中,对时间延展的运用也呈现出不同侧重。海明威的延展是为了放大外部行动的细节,其背后折射出美国硬汉派文学对意志力与个人英雄主义的推崇;而像伍尔夫在《达洛维夫人》中对克拉丽莎一天生活的延展,则旨在深入挖掘人物潜意识的流动与内部精神现实,这反映了英国现代主义作家对社会与个体之间隐秘张力的探索。
2.2. 循环时间
循环时间指情节或主题形成闭环,暗示命运的重复,常用于探讨命运、人生哲理、社会现象等主题的作品,通过循环结构强化主题表达以及诗歌题材的创作[7] [8]。这种结构打破了线性历史的进程,暗示历史或命运的不可逃脱性。在艾略特的《荒原》中,“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的循环诗句,构建了一个破碎而循环的精神世界,揭示了战后西方文明在废墟中徘徊、无法获得新生的困境,强化了主题,暗示命运的不可抗拒和循环往复,引发读者对人生、社会等问题的深入思考,反映了西方现代社会的精神困境,使读者感受到命运的无奈与重复。
2.3. 意识流
意识流作为现代主义的核心手法,则通过打破逻辑顺序,直接呈现内心的混乱与联想,来模拟人物思维的流动。它常用于刻画人物内心复杂的情感和意识活动,展现现代社会的精神状态[9]。《达洛维夫人》中,伍尔夫通过克拉丽莎的意识流动串联起一天的生活与过往记忆,生动地展现了她内心的孤独、困惑和对生活的思考。意识流的运用旨在揭示在看似平静的现代生活表象下,人物内心世界的混乱、破碎与精神疏离。这种非线性的、碎片化的叙事手法,不仅挑战了传统小说的因果逻辑与叙事结构,是技术上的创新,更是对现代社会中“自我”存在方式这一哲学命题的文学性回应[9]-[11]。
尽管英美现代主义文学在形式上各有侧重(如伍尔夫的意识流更侧重心理流淌,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更侧重外部行为),但它们共同致力于对传统线性叙事的解构。这种对时间与叙事结构的颠覆,是英美两国作家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普遍存在的精神空虚与社会秩序瓦解的共同回应。此外,英美文学在运用时间结构上也有共通之处。例如,托妮·莫里森的《宠儿》和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都通过闪回与多重时间线,将过去创伤对当下的影响具象化,揭示了历史或记忆的幽灵如何持续困扰着个体,证明了非线性时间叙事是跨越文化与地域、处理创伤与记忆主题的有效策略。
3. 象征与隐喻
象征与隐喻叙事手法通过具体事物表达抽象意义,适用于传达深刻主题、复杂情感或批判社会现象的作品,使抽象思想情感具象化。根据隐喻的载体及其对应的象征领域,可分为自然意象隐喻、物体象征隐喻、场景隐喻和身体与情感隐喻[12] [13]。
英美文学在象征与隐喻的运用上,同样呈现出不同的文化侧重。英国文学的象征常与阶级、社会制度和传统束缚相关,而美国文学则更多地关注自然、个人主义精神与道德抗争。然而,无论其所指为何,两者都通过象征手法赋予具体事物超越其表面的形而上意义。
3.1. 自然意象隐喻
自然意象隐喻用自然现象或事物象征人类情感、社会状态等。在华兹华斯的《丁登寺》中,“青山、溪流与林木”并非单纯的景物描写,而是隐喻人类与自然的共生关系,隐喻真正的精神力量并非来自外界压迫,而是自然的无声滋养。在英美文学中,自然意象的运用也体现了文化差异:英国文学的自然隐喻往往带有田园牧歌式的怀旧与社会批判,例如,托马斯·哈代笔下的荒野风景常与人物的悲剧命运交织,象征着在社会变迁中传统价值观的失落;而美国文学中的自然隐喻则更具浪漫主义的神秘与对抗色彩,如梅尔维尔的《白鲸》中的“大海”既象征着自然的残酷与浩瀚,也隐喻了人类与命运的无止境搏斗,其核心在于个体对不可知力量的挑战与征服,而非对社会的顺从或反思。
3.2. 物体象征隐喻
物体象征隐喻则以具体物品承载抽象含义。霍桑的《红字》中的“A”字,最初象征“通奸”,后来逐渐隐喻“能干”、“天使”,通过字母的象征变化,展现主人公的道德救赎与社会偏见的冲突。此举折射出美国文学对清教徒道德观与个体救赎主题的深刻探讨。相比之下,在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中,“桑菲尔德庄园”则象征父权社会的束缚与阶级限制,庄园的焚毁和重建则隐喻女性突破阶级和性别限制的过程,这体现了英国文学对社会制度与阶级流动性的关注。此种对比揭示了英美文化在道德观与社会观层面上的本质差异:前者倾向于个体在宗教与道德层面上的挣扎与救赎,而后者则更侧重于个体对既定社会秩序的反叛与超越。尽管如此,两者都以具体的物体或场景作为文学符号,通过赋予其多重含义来深化主题,从而摆脱了平铺直叙的局限。
3.3. 身体与情感隐喻
身体与情感隐喻是将身体感受或状态与抽象情感关联[14]。此外,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这脆弱的血肉之躯”,用“血肉之躯”隐喻人类的脆弱性与生命的短暂,强化对生死主题的思考。在英美文学中,身体与情感隐喻也常被用于表达集体创伤。例如,美国黑人文学常将“身体”作为种族压迫的象征,通过对肉体痛苦的描绘来隐喻奴隶制的非人道本质;而在英国文学中,如《达洛维夫人》中退伍军人塞普蒂默斯的精神创伤,则通过身体的紧张与颤抖来隐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整个社会的精神崩溃与失序。虽然出发点不同,但英美作家都通过将抽象的心理或社会状态具象化为身体感受,使读者能够更直观地理解和共情。
隐喻与象征能丰富作品内涵,使作品具有更深层次的意义和价值。通过象征和隐喻,将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引发读者的联想和思考,从而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象征和隐喻的含义可能多义且模糊,不同读者的理解存在差异,导致对作品的解读产生分歧[12] [13]。
各种叙事手法并非孤立存在,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完成了对现实世界的重构。例如,意识流与不可靠叙述者都致力于打破客观叙事的权威性,但前者侧重于对人物内部意识的忠实呈现,通过模仿思维的混乱来揭示人物的心理现实;而后者则更侧重于对叙述者自身可信度的挑战,其目的在于让读者质疑所接收到的信息,从而探寻叙事背后的隐藏真相。这两种手法都反映了现代文学对确定性和绝对真理的怀疑。值得注意的是,在AI时代,写作主体性与原创性面临冲击,AI工具在辅助创作的同时,也提出了关于“何为人类叙事”的根本性问题[15] [16]。
4. 结论
英美文学的叙事手法,是其文化、历史和思想背景的具象化呈现。本文通过对叙事视角、时间结构以及象征与隐喻的系统分析,深入揭示了英美两国文学在叙事选择上的显著差异与内在共通性。英国文学倾向于运用全知视角和反映社会现实的象征,以此实现对既有社会秩序的审视、维护与批判,常侧重于对共同体、社会秩序及阶级关系的审视;而美国文学则更倾向于运用第一人称叙事、非线性时间以及个人主义象征,以突出个体经验、探索人性深处并挑战既定权威以及以此表达对自由与独立的追求。尽管路径不同,但两者都在现代主义浪潮中共同走向了对传统线性叙事的解构,并借助非线性的时间结构和多义的象征符号,来回应战争带来的集体创伤与普遍存在的精神困境。这些叙事手法不仅是文学创作的技艺,更是作家与读者共同参与的意义建构过程,它赋予了文学超越表层叙事的深层价值,为读者理解文本背后的文化底蕴与哲学思考提供了有效的分析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