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批评视域下的《焚毁的诺顿》解读
The Interpretation of Burnt Nort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tial Criticism
摘要: T. S.艾略特是一位影响深远的现代主义诗人和文学评论家。他的诗歌作品《四个四重奏》被认为是他晚年创作的巅峰之作,它是一种思想的流动,流露出上帝的乐章。在艾略特所有的诗歌中,《四个四重奏》被认为是最富哲理性的诗歌之一。这部诗集由四首长诗组成,每首长诗都以独特的视角探讨着关于时间、空间、信仰和人类存在的主题。《焚毁的诺顿》是《四个四重奏》的第一部分。它隐喻地揭示了艾略特在诺顿期间内心痛苦的爱和挣扎。本文拟从苏贾的“第一空间”,“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对《燃烧的诺顿》进行解读,以探讨其中蕴含的深邃思想,以及对时间和存在的深刻思考。
Abstract: T. S. Eliot is a profoundly influential modernist poet and literary critic. His work “Four Quartets” is considered the pinnacle of his late career, representing a flow of ideas that reveals the music of God. Among all of Eliot’s poetry, “Four Quartets” is regarded as one of the most philosophical. This collection consists of four long poems, each exploring themes of time, space, faith, and human existence from a unique perspective. “Burnt Norton” is the first part of “Four Quartets”, metaphorically revealing Eliot’s inner turmoil and struggles during his time at Norton. This paper aims to interpret “Burnt Norton” through Soja’s concepts of the “first space”, “second space”, and “third space”, exploring the profound thoughts and Eliot’s deep reflections on time and existence.
文章引用:邓嘉贞, 胡戈. 空间批评视域下的《焚毁的诺顿》解读[J]. 世界文学研究, 2025, 13(6): 817-829. https://doi.org/10.12677/wls.2025.136116

1. 引言

T. S.艾略特作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其诗歌创作和文学批评对英语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均产生了深远影响。《四个四重奏》被普遍认为是其晚期创作的巅峰之作。这部诗集不仅体现了艾略特思想的高度成熟,也集中反映了他对时间、空间、信仰与人类存在等主题的深刻思考。

《四个四重奏》由四首长诗组成,每首作品的标题均源于对诗人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理空间。焚毁的诺顿是英国西南部格洛斯特郡的一座庄园,被主人在精神错乱中纵火烧毁;东科克指的是萨默塞特郡的一个村庄,17世纪艾略特一家从这里移民到美国;干赛尔维吉斯是马萨诸塞州安角半岛附近的一个小而危险的岩石群,艾略特在那里度过了童年的夏天;小吉丁得名自亨廷顿郡的一个小村庄,该村庄在17世纪一直是虔诚的基督徒社区。这四个地名不仅具有现实的地理指向,同时在诗中承载着艾略特对历史记忆、文化身份及宗教信仰的多重思考。《四个四重奏》中的空间书写,体现了诗人对于时间流逝、政治与经济秩序以及伦理信条的综合反思。

作为《四个四重奏》的第一部分,《焚毁的诺顿》创作灵感源于艾略特1934年夏天与美国友人艾米莉·黑尔(Emily Hale)共同造访该庄园的经历。在创作背景上,该诗部分素材来自艾略特的戏剧诗《大教堂凶杀案》,同时融入了诗人对现实与幻象交织的空间体验以及对生命意义的冥想。“Burnt”在标题中不仅指庄园的焚毁,更暗合古希腊四元素中的“火”,与其余三首作品所对应的“水”“土”“气”形成互文关系。可以说《焚毁的诺顿》既是个人情感与记忆的寄托,也是诗人思想体系的重要入口。

本文拟在空间批评的理论框架下,运用爱德华·苏贾(Edward Soja)提出的“第一空间”“第二空间”与“第三空间”三元模式,对《焚毁的诺顿》进行系统解读。通过对诗中物质空间、想象空间与差异空间的剖析,探讨艾略特如何在文本中实现对时间、存在与救赎主题的多维呈现,并揭示其空间书写背后的思想深度与文化意涵。

2. 文献综述

2.1. 时间哲学研究

时间主题被公认为理解《四个四重奏》的关键。Jewel Spears Brooker (2018)在《T. S. Eliot’s Dialectical Imagination》中系统分析了艾略特如何辩证地综合柏格森的“绵延”理论与赫拉克利特的“万物流变”思想,深入分析了艾略特如何辩证地综合多种时间观念,创造出独特的“永恒现在”概念[1]。Brooker特别强调,艾略特的时间哲学既不是对柏格森绵延理论的简单移植,也不是对基督教永恒观的机械复制,而是在现代性危机语境下对时间体验的创造性重构。

国内学者陈亮辉(2014)从意象分析角度出发[2],详细考察了诗中如何通过玫瑰园、火、水等具体意象将抽象的时间经验具象化,使形而上的哲学思考获得感性呈现。虞又铭在《T. S.艾略特的诗学世界》(2020)进一步指出诗中不仅展现了线性时间与循环时间的张力,还创造性地提出了“永恒现在”的独特模式。这种模式超越了西方传统的二元对立思维,将“瞬时性”与“当下性”作为时间的核心维度,体现了诗人早年新黑格尔主义思想的深刻影响[3]。刘立辉(2002)强调,时间拯救是贯穿全诗的中心主题,诗人提出在时间之链中体现耶稣基督“道成肉身”的意义,从而实现瞬间与永恒、有限与无限的融合[4]

2.2. 宗教与神秘主义研究

宗教维度的研究展现了《四个四重奏》跨文化精神资源的丰富性。Cleo McNelly Kearns (2008)的《T. S. Eliot and Indic Traditions》突破了将艾略特简单归类为“基督教诗人”的传统定见,系统考察了印度哲学特别是《薄伽梵歌》对诗歌创作的深刻影响[5]。P. S. Sri (2011)在《The Dantean Rose and the Hindu-Buddhist Lotus in the Poetry of T. S. Eliot》中探讨了艾略特作品中但丁玫瑰意象与印度教、佛教莲花意象的融合。Sri指出艾略特将西方的玫瑰(完整与统一的象征)与东方神秘主义的千瓣莲花(Sahasrara,顶轮)相结合,体现了对东西方共同的普遍性和永恒性的追求[6]

国内学者在这一领域的贡献同样重要。杨渝(2008)从基督教神学角度深入解读了诗中的宗教人物意象,揭示了其深层的末世论色彩和救赎主题。她指出,《四个四重奏》与《圣经》和《薄伽梵歌》形成了复杂的互文关系,东西方两种宗教观在诗中实现了“难以置信的结合”[7]。乔艳丽(2011)的研究则具体分析了诗中如何通过轮回、禁欲、“荷花”意象、“轮子”意象等佛教和印度教元素来表达宗教思想[8]。虞又铭(2013)从禅宗精神角度切入,发现艾略特笔下的超越性境界与禅宗的大成境界有着诸多相通之处,双方都采用了盘旋游移、居中不定的话语方式,共同拒绝本体论及二元两分的思维模式[9]

2.3. 空间研究的初步探索

相比时间、宗教和哲学研究的丰硕成果,空间维度的研究明显滞后。A. David Moody (2008)在《Tracing T. S. Eliot’s Spirit》中讨论了艾略特如何通过地方书写来构建文化身份[10]。Sarah Kennedy的《T. S. Eliot and the Dynamic Imagination》(2022)从生态批评角度分析了诗中的自然空间,认为艾略特通过对英国乡村景观的诗意呈现构建了一种抵抗工业现代性的“恢复性空间”[11]。Michael H. Levenson的《A Genealogy of Modernism》(1986)指出,《四个四重奏》的四个地点是精心构建的记忆场所,每个地点都承载着特定的历史和文化记忆[12]

国内学者虽有涉及空间意象的研究,如邓丽君(2012)对《四个四重奏》中自然意象的多维解读[13],江玉娇(2005)对玫瑰园作为主体意象的探讨,但这些研究主要将空间元素作为时间或宗教主题的载体,较少探讨空间本身的诗学意义[14]。吴毅(2011)则从西方传统宇宙论角度揭示了《四个四重奏》的空间结构原则,指出四个地点分别对应空气、土、水、火四种宇宙基本元素,每个部分构成“各自独立的宇宙空间和宇宙时间”。其研究的重要贡献在于提出“时间的空间化处理”这一观点,将诗中的时间体验划分为撒旦、人类、天使三个垂直等级的空间维度,并通过伦敦地铁的地狱景象、河流与海洋的空间隐喻等分析,展现了时间如何通过空间形式获得具象化表达。然而,正如作者所言,批评家虽注意到诗歌的宇宙空间特征,却没有从西方传统宇宙论的角度进行专题研究,这从侧面印证了空间维度在《四个四重奏》研究中长期处于边缘地位的事实[15]

2.4. 现有研究的局限

纵观现有研究,学界在时间哲学、宗教神秘主义、空间批评等方面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展现了《四个四重奏》作为艾略特艺术与思想集大成之作的丰富内涵。然而,批评话语也呈现出明显的不平衡:时间研究者专注于分析“静止点”、“永恒瞬间”等时间概念,却将时间与空间割裂开来考察。空间研究者关注诗中的地点和景观,但几乎没有研究系统运用当代空间理论进行分析。这种理论缺失导致现有的空间分析停留在表面描述,无法深入揭示艾略特如何通过诗歌语言生产空间、如何通过空间建构来表达现代性体验。

笔者认为,《四个四重奏》不仅具有突出的空间属性,更是记忆、历史、想象交汇的场所,是个体经验与集体记忆、具体地方与普遍意义相互转化的关键节点。因此,从空间批评视域切入有助于理解艾略特如何在现代性语境下重构人类的存在体验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3. 空间批评

我们身处一个高度空间化的社会。自二十世纪后期以来,空间便一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领域。我们对空间的看法不再只限于空荡荡的容器和无生命的地理背景。20世纪末,学界经历了被称为“空间转向”的理论变革,其中法国学者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与福柯(Michel Foucault)是这一领域的奠基者。

列斐伏尔在其空间生产理论中指出,空间并非自然存在的中性背景,而是社会关系生产与再生产的结果,承载着特定的权力结构与社会秩序。他强调,空间具有物质性、象征性与社会性三重维度,其意义在于被不断生产、占用和再定义[16]。福柯则通过“异托邦”的概念揭示了空间的异质性与复杂性,认为空间是多种权力关系交错与博弈的场域,其功能往往超越表层的物理属性,体现为社会控制、文化排斥与精神象征等多重机制的交织[17]

在此理论基础上,美国人文地理学家爱德华·苏贾系统地提出并阐释了“第三空间”的概念。这一理念源于对洛杉矶等后现代都市中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移民边缘化、种族隔离等社会问题的批判性分析,是边缘群体挑战主流话语霸权、进行“集体抵抗和再生”的空间。这个空间通过“作为他者化的第三化”(thirding-as-othering)来解构既有的二元对立权力结构,对“额外的他者”保持极端开放,从而为被压迫者创造新的可能性。

苏贾将空间分为三个维度:第一空间指可感知物质空间;第二空间指由想象、观念、符号等构成的精神性空间;第三空间是对前两者的解构与重构,形成融合真实与想象、物质与精神、主体与客体的开放性“差异空间”(space of difference)。苏贾指出,第三空间具有包容性与生成性,不仅是多元文化与异质身份的交汇之处,也是批判与重构既有社会结构的重要策略性场域[18]

将这一根植于社会现实的理论框架应用于艾略特的形而上学诗学,需要认识到现代主义文学与现代性批判之间的内在关联。艾略特笔下地铁中“紧张而饱经忧患的脸”、“无所专注而极度冷漠”的都市居民,其异化状态与苏贾关注的社会边缘化在结构上具有同构性——两者都指向了人在现代空间秩序中的失落与错位;当艾略特通过“静止点”这一悖论意象解构运动与静止的二元对立时,他的诗学批判与苏贾的社会批判共享着相同的批判冲动——拒绝固定范畴、坚持开放性和可能性。正如苏贾通过“亦此亦彼”的逻辑挑战社会空间的等级秩序,艾略特通过悖论语言解构了理性思维的二元框架。

基于这种理论认识,本文将着重分析《焚毁的诺顿》中三个空间的相互渗透与动态转化,展现第三空间的生成性特征。

4. 第一空间

第一空间是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中的“感知空间”,指具有物质性、可通过经验和观察直接把握的物理场所。它包括人类日常生活中的家庭、建筑、社区、城市乃至全球的地理与政治空间。苏贾强调,第一空间的研究以客观性和实证性为基础,旨在构建关于空间的科学性认知。

在《焚毁的诺顿》中,艾略特通过对具体场所的描写,呈现了具有现实指向的第一空间。这些空间不仅是诗人生命经验的承载体,也成为其思想表达的媒介。本文将重点分析诗中的两个核心物质场所——玫瑰园与地铁。

4.1. 玫瑰园

玫瑰园在艾略特的《焚毁的诺顿》中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代表着人类对理想生活和永恒追求的向往。从第一空间论来看,玫瑰园是焚毁的诺顿中一个具体的地点,同时也承载着个人情感和记忆的投射。这种物质空间成为诗人内心世界的一部分,象征着浪漫、爱情和信仰。

4.1.1. 玫瑰园与人类情感

1934年艾略特与约会对象艾米莉·黑尔(Emily Hale)曾在此漫步,而他当时的妻子薇薇安正在疗养院接受精神治疗。这段关系的复杂性为玫瑰园赋予了道德和情感的张力。玫瑰作为浪漫和爱情的传统象征,在这里却被犹豫和愧疚所笼罩。诗人徘徊的姿态,让人想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那个永远在犹豫的现代知识分子形象。这种个人经验的复杂性在诗中转化为更深层的存在困境:

Go, said the bird, for the leaves were full of children,

Hidden excitedly, containing laughter.

Go, go, go, said the bird: human kind

Cannot bear very much reality.

(Burnt Norton I., 42-45)

去吧,鸟儿说,因为树叶丛中躲满了孩子

他们兴冲冲地藏在那儿,忍住了笑声。

去吧,去吧,去吧,鸟儿说:人类

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

鸟的三次催促(“Go, go, go”)形成了一种紧迫的节奏,但这种催促同时包含着矛盾的信息。一方面,它邀请进入(“去吧”);另一方面,它又警告人类的局限(“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这里的“现实”具有双重含义:既指玫瑰园中可能遭遇的具体现实——与黑尔的暧昧关系、对妻子的背叛感;也指更深层的存在真相——时间的不可逆转、爱的不可能性、救赎的遥不可及。

树叶中“躲满了孩子”,这些孩子“兴冲冲地藏在那儿,忍住了笑声”,呈现出一种被压抑的生命力。“containing”一词既有“包含”之意,也有“克制”之意,这种语义的双重性恰好对应了玫瑰园空间的悖论性质:它既是欢乐的场所(孩子的笑声),又是克制的空间(忍住笑声);既是生命力的体现(兴奋地躲藏),又是这种生命力被隐藏和压抑的地方。

从第一空间的角度看,这些细节将玫瑰园塑造为一个充满张力的物质场所。它不是简单的自然景观,而是被个人记忆、道德冲突和存在焦虑所浸透的复杂空间。艾略特通过将传记性材料转化为普遍的人类困境,使玫瑰园超越了个人经验的局限。“人类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这一判断,将诗人的个人犹豫上升为对人类认知和承受能力的哲学反思。

4.1.2. 玫瑰园与宗教意象

玫瑰园在诗中承载着深厚的宗教象征意义,诗人将这一物质空间与《圣经》中伊甸园的神话原型相连接:

Shall we follow?

Quick, said the bird, find them, find them,

Round the corner. Through the first gate,

Into our first world, shall we follow

The deception of the thrush? Into our first world.

There they were, dignified, invisible

(Burnt Norton I., 20-25)

我们要不要去追蹑?

快,鸟儿说,快去寻找它们,去寻找它们,

在花园角落里。穿过第一道门,

进入我们的原初世界,我们要不要听从

画眉的欺骗?进入原初世界。

他们就在那儿,神态庄严而不可窥见

组诗开篇处连续两次出现的“原初世界” 正是诗人宗教拯救理想的最终归宿地——伊甸园。杨渝(2008)认为,玫瑰园中的“他们”与“我们”既可解读成圣经中的亚当与夏娃,也可视为堕落尘世的人类后代[7]。这种解读为诗歌赋予了宗教意义,将玫瑰园置于永恒的现在之中,成为时间和人类的交汇点,代表着救赎的终极目标。

从文化符号学的角度看,玫瑰园的空间结构呈现出东西方宗教象征的融合。《T. S.艾略特:吠檀多和佛教》一书指出,艾略特笔下的玫瑰园与佛教“坛场”(mandala)存在相似性:同心圆、方形围绕以及中心意象构成了宇宙的象征模型,象征着对最高智慧与精神合一的追求[19]。在这一意义上,玫瑰园既是物质景观,也是精神修行的隐喻场所。

诗中进一步描绘了这一超越特定宗教传统的普遍性精神空间:

And the pool was filled with water out of sunlight,

And the lotos rose, quietly, quietly,

The surface glittered out of heart of light

(Burnt Norton I., 37-39)

水池里注满了阳光变幻的水,

荷花升起了,悄悄地,悄悄地,

池面从光芒的中心闪现

莲花的出现引入了东方意象。在佛教传统中,莲花象征着从污泥中生长出的纯净,体现了超越世俗的精神追求。“光的中心”(heart of light)则融合了基督教的光明象征与东方的觉悟概念,创造了一个跨文化的神圣空间。水、光、莲花的组合不仅构成了视觉景观,更建立了一个精神转化的场域。

4.2. 地铁

与玫瑰园的自然性和历史性形成鲜明对比,地铁空间代表了现代都市的物质现实。在艾略特的诗中,地铁不仅是城市交通系统的一部分,更是现代性空间表征的典型体现——一个充满黑暗、象征着无限等待的物质空间,映射出人类在现代生活中的迷茫和心灵的空虚。这一空间意象集中出现在诗歌第三乐章,标志着从田园回忆向都市现实的转换。

4.2.1. 地铁对人类的异化

Here is a place of disaffection

Time before and time after

In a dim light: neither daylight

Investing form with lucid stillness

Turning shadow into transient beauty

With slow rotation suggesting permanence

Nor darkness to purify the soul

(Burnt Norton III., 1-7)

这是愤怼不满的地方

以前的时间和以后的时间

都沉浸于一片朦胧的光影里:既没有日光

赋予形体以明澈和静穆

把暗淡的阴影化为疏忽易逝的美

以暖地旋转暗示人生悠悠

也没有黑暗使灵魂净化

诗人将地铁描绘为“不满之地”,在昏暗的光线中,时间被悬置在“之前”与“之后”的中间状态。这里既没有日光赋予形式以清澈的静止,也没有能够净化灵魂的完全黑暗。地铁作为现代性的物质空间,其特征首先体现在这种独特的光线条件上。人工照明创造的昏暗光线既非自然日光,也非完全黑暗,恰好对应了Marc Augé (2023)定义的“非地方”(non-place)概念,即缺乏历史、认同和关系的过渡性空间[20]。在这种人工光线下,时间失去了自然的节奏,空间失去了有机的生命力。

地铁空间也展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人的异化作用。诗中描述的地铁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之一,它像传送带一样把辛苦劳作、筋疲力尽的底层人民和工薪阶层从一个地点搬运到另一地点。艾略特笔下那些“紧张而饱受时间折磨的脸庞”将抽象的时间压力物质化为面部表情,体现了现代空间对身体的规训作用。正如David Harvey(1991)指出,现代交通系统通过“时空压缩”(time-space compression)改变了人类的空间体验[21],地铁作为这一系统的典型代表,将人体转化为被运输的物质对象。

Neither plenitude nor vacancy. Only a flicker

Over the strained time-ridden faces

Distracted from distraction by distraction

Filled with fancies and empty of meaning

Tumid apathy with no concentration

Men and bits of paper, whirled by the cold wind

That blows before and after time,

Wind in and out of unwholesome lungs

Time before and time after.

(Burnt Norton III., 10-18)

既不是充实也不是虚空。只是一闪

掠过时间驱使下紧绷的脸

因分心而心烦意乱的那些脸

充满幻想和意义的空虚

无所专注的肿起的冷漠无感

人们与报纸碎片,被冷风吹起

在时间之前和时间之后回舞,

不健全的肺部所吐纳的风

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中。

诗的第三乐章进一步深化了这种异化景象:进入地铁时的景象,细致地描写了穷人的脸。微光闪烁在一张张紧张的,饱经忧患的脸上,分心之时又被其他分心之物吸引了注意力。人们面对的现实生活表现出的是麻木疲软、丧失动机,心灵空虚。这是一个注意力极度分散的时代,人们在黑暗中等待着,但并不清楚等待的终点在哪里。地铁里的风吹着,在孱弱的肺叶里进进出出,不健康的灵魂把呼出的麻木喷入枯萎的空气中。

4.2.2. 空间的下降与精神的困顿

Descend lower, descend only

Into the world of perpetual solitude,

World not world, but that which is not world,

Internal darkness, deprivation

And destitution of all property

(Burnt Norton III., 25-29)

下降更深,只是下降

进入永恒孤独的世界,

非世界的世界,而是非世界之物,

内在的黑暗,剥夺

和一切财产的匮乏

地铁空间的另一个关键特征是其垂直性结构。诗中反复出现的“下降”意象——“下降更深,只是下降”——将读者带入“永恒孤独的世界”,一个“非世界的世界”。这种垂直下降运动创造了Gaston Bachelard (1994)所说的“深度诗学”[22]:向下的运动不仅是物理位移,更是存在论的下沉。在这个充满“内在黑暗”的空间里,人们经历着“剥夺”和“赤贫如洗”。

这种垂直性空间结构在基督教传统中具有明确的道德地理学含义:向上通往天堂,向下通往地狱。然而,艾略特的地铁既非救赎也非惩罚之地,而是一个悬置的中间地带。正如诗中所言,世界怀着渴望,希望在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得到救赎,但在当下的地铁空间中,这种救赎始终缺席。地铁因此成为现代性困境的空间隐喻——一个永恒等待却永无出路的循环空间。

5. 第二空间

第二空间论是用艺术对抗科学,精神对抗物质,主体对抗客体,苏贾认为,它假定知识的生产主要集中在构想的空间而非感知的空间,侧重精神层面。

艾略特的诗歌中,构想的空间被描绘为一个介于抽象与实体、永恒与此时之间的交界。在这个空间里,艾略特的主体可以自由地游走,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这种构想的空间是一个“是世界又非世界,而是非世界的世界”的领域,既存在于某种现实中,又超越了感知的物质空间。在这一空间中,诗人超越了物质世界的限制,将宗教信仰、哲学思考与个人经验融为一体,使读者能够在象征与意象的网络中穿梭,感知超越日常经验的精神境界。

艾略特在第五乐章中写道:

Words move, music moves

Only in time; but that which is only living

Can only die. Words, after speech, reach

Into the silence. Only by the form, the pattern,

Can words or music reach

The stillness, as a Chinese jar still

Moves perpetually in its stillness.

(Burnt Norton V., 1-7)

语言,音乐,都只能

在时间中行进;但是唯有生者

才能死灭。语言,一旦说过,就归于

静寂。只有通过形式,模式,

语言或音乐才能达到

静止,如同一只中国瓷瓶

在其静止中永恒地运动。

这里,语言、音乐与艺术的本质被置于时间流逝的框架中加以审视。语言和音乐虽依赖时间而存在,但在形式与结构的凝固中,却能获得某种“静止”的永恒性。“中国瓷瓶”这一意象巧妙地连接了物质与精神:作为物质对象,它是静止的;作为艺术品,它在审美体验中获得了“永恒的运动”。

在这一构想的空间中,艾略特试图用语言、音乐和艺术的永恒性,以对抗物质的有限性。从言语(word)引出了“道”(The Word)。对艺术的永恒与上帝的永恒进行探讨,《新约·约翰福音》开篇说:“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23] (《约翰福音》1:1)“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23] (《约翰福音》1:14)然而作为诗人和信徒,艾略特深知语言在传达艺术感与表达上帝之道时的局限,语言承载了太多的负担,在重压下开始破裂。

Words strain,

Crack and sometimes break, under the burden,

Under the tension, slip, slide, perish,

Decay with imprecision

(Burnt Norton V., 13-16)

词语紧张,

在重负下破裂,有时断裂,

在张力下,滑动、滑落、消亡,

在不精确中腐朽

语言作为第二空间的主要媒介,无法完全承载精神的重量。这种认识推动诗人寻求超越第二空间的可能性,指向第三空间的生成。通过探讨“道成肉身”的意义,艾略特反思了语言在传达艺术感和表达上帝之道时的局限性,表达了对于超越物质世界的渴望和追求。

6. 第三空间

第三空间是苏贾空间理论的核心概念,旨在超越第一空间的物质性与第二空间的精神性,形成融合真实与想象、具体与抽象、主体与客体的开放性“差异空间”(space of difference)[18]。苏贾在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与福柯“异托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第三空间是一个不断生成的批判性场域,它打破传统的二元对立,允许多元文化、异质经验与不同意识形态在同一空间中共存与交汇(Soja, 1996)。

6.1. 旋转世界的静止点

在《焚毁的诺顿》中,第三空间体现为诗人通过语言建构的超验性场所——既承载了第一空间的物质经验,也吸纳了第二空间的精神构想,最终形成一个超越二者的诗意世界。艾略特在诗中将其描绘为“旋转世界的静止点”:一个既无运动也无静止、既非肉体也非灵体的悖论性存在。诗人通过一系列精心构建的悖论语句,将我们带入这个幻象之中。

At the still point of the turning world. Neither flesh nor fleshless;

Neither from nor towards; at the still point, there the dance is,

But neither arrest not movement. And do not call it fixity,

Where past and future are gathered. Neither movement from nor towards,

Neither ascent nor decline. Except for the point, the still point,

There would be no dance, and there is only the dance.

(Burnt Norton II., 16-21)

在转动不息的世界的静止点上,既无生灵也无精魂;

但是不止也无动。在这静止点上,只有舞蹈,

不停止也不移动。可别把它叫做固定不移,

过去和未来就在这里回合。无去无从,

无升无降。只有这个点,这个静止点,

这里原不会有舞蹈,但这里有的只是舞蹈。

6.1.1. 运动与静止的悖论

“still point”与“turning world”形成直接对立,建立了整个悖论体系的基础。这对应了苏贾第三空间的“both-and-also”逻辑——静止点既在世界之中(属于第一空间),又超越世界的运动(指向第二空间),最终在悖论中生成第三空间。它不是静止与运动的折中,而是对这一二元对立本身的超越。

同时通过一连串的否定(neither...nor... neither...not)构建了一个否定性的定义系统。但“do not call it fixity”——诗人明确拒绝用“固定性”来定义静止点,因为任何确定的命名都会限制其开放性。这种持续的否定体现了福柯“异托邦”的特征——一个不断抵抗定义、不断生成差异的空间。静止点作为第三空间,其本质在于保持开放性和流动性,拒绝被任何二元对立的框架所固定。

6.1.2. 肉体与精神的悖论

“flesh”(肉体)代表物质性存在,“fleshless”(无肉体)暗示纯粹精神。分号的使用表明这种悬置状态将继续延展。通过双重否定(Neither...nor),艾略特拒绝了任何确定性的定义。这种“既非……也非……”的表述方式直接呼应了苏贾对第三空间的定义——它不是第一空间(物质/肉体)和第二空间(精神/无肉体)的简单综合,而是对二者的同时否定和超越。通过否定性定义,诗人创造了一个“非此非彼又亦此亦彼”的差异空间。

6.1.3. 方向性的悖论

“from”(来自)和“owards”(朝向)代表了运动的起点和终点,而静止点既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紧接着的“there the dance is”通过倒装句式强调了“dance”(舞蹈)的存在——在没有方向性运动的地方,反而存在着舞蹈这种最具动感的艺术形式。舞蹈成为了第三空间的完美隐喻。舞蹈需要空间但又创造空间,需要运动但又包含静止的瞬间。它是列斐伏尔所说的“活的空间”(lived space)——既是物理动作(第一空间),又是艺术表达(第二空间),更是体验的生成(第三空间)。

6.2. 爱是第三空间的原理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这个“旋转世界的静止点”呢?艾略特给出了答案:“爱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只是运动的原因和目的。”越过语言达到神圣的爱的静止。这样人类就能抓住那富有启示性的时刻:“绿叶中的孩童/隐藏的笑声”。在这一点上,第三空间成为物质与精神的汇合处,也是通向救赎的精神门户。

Love is itself unmoving,

Only the cause and end of movement,

Timeless, and undesiring

Except in the aspect of time

Caught in the form of limitation

Between un-being and being.

Sudden in a shaft of sunlight

Even while the dust moves

There rises the hidden laughter

Of children in the foliage

Quick now, here, now, always—

Ridiculous the waste sad time

Stretching before and after.

(Burnt Norton V., 27-39)

爱本身是静止不动的,

只是运动的原因和目的,

无始无终,也无所企求

除非在时间方面

被纳入了限制的形式

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猛然间,在一道阳光中

即使此时有尘灰飞扬

在绿叶丛中扬起了

孩子们吃吃的笑声

迅疾的现在,这里,现在,永远——

荒唐可笑的是那虚度的悲苦的时间

伸展在这之前和之后。

6.2.1. 运动与静止的悖论

“Love is itself unmoving”将爱定义为静止,紧接着“Only the cause and end of movement”又将爱和运动联系起来。爱在这里成为第三空间的生成原理。它像苏贾所说的第三空间那样,不是通过自身的运动,而是通过创造运动的可能性来存在。爱创造了空间(作为运动的原因),也定义了空间的意义(作为运动的目的),但它本身超越了空间的物质性限制。

6.2.2. 时间的悖论性

“Quick now, here, now, always”是全诗最凝练的悖论表达。四个时间副词的并置创造了一种时间的“内爆”(implosion):“Quick”(快速)暗示瞬间性,“now”(现在)强调当下,“here”(这里)将时间空间化,“always”(永远)则指向永恒。这组词汇的排列本身就构成了一个第三空间,它打破了线性时间(“Stretching before and after”)。过去、现在与未来被折叠为同一瞬间,形成一种可供精神栖居的永恒现在。

6.2.3. 空间的悖论性

静止点、舞蹈、阳光、儿童笑声等意象不是简单并置,而是构成了德勒兹与加塔利称为“块茎”(rhizome)式的关联网络。每个意象都同时指向物质和精神、具体和抽象、瞬间和永恒,它们的叠加创造了空间的多重性和开放性。结句的“Quick now, here, now, always”不仅描述了一个所有时间维度同时存在的空间化瞬间,更是对读者的召唤——邀请读者进入这个悖论性的空间。通过阅读的行为,读者参与了第三空间的生成过程。

6.3. 诗意的栖居

从跨学科视角来看,第三空间可与现象学中的“栖居”(dwelling)概念相互印证。海德格尔(Heidegger)提出,真正的“居住”是在天地人神“四重存在”中安顿自身[24] [25]。艾略特笔下的第三空间,正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它既不完全属于现实,也不完全属于想象,而是在两者之间开辟出新的精神疆域。此外,从心理地理学角度,第三空间打破了场所的功能性限制,使读者在诗歌阅读过程中重新“漫游”于焚毁的诺顿——这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庄园,也是精神地图上的永恒坐标。

因此,《焚毁的诺顿》中的第三空间,不仅是对传统空间认知的超越,也是艾略特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回应。它包容真实与虚构、物质与精神、瞬间与永恒、尘世与伊甸园,在持续的生成过程中不断被读者体验与重构。这正体现了苏贾所强调的第三空间的核心特征——它不是静态结果,而是动态过程;不是单一视角的产物,而是多重文化与思想交汇的场域。艾略特通过诗歌的语言,使这一空间在文本与读者的互动中不断被再生产,从而赋予诗歌以持久的生命力与精神深度。

7. 结语

通过苏贾“三元空间”理论对《焚毁的诺顿》的分析,可以看到艾略特在诗中构建了一个由物质空间、精神空间与差异空间交织而成的多维结构。第一空间以玫瑰园和地铁等现实场所呈现物质性的对比与张力;第二空间通过语言、艺术与宗教意象,将现实经验升华为抽象的精神构想;第三空间则融合并超越前两者,形成开放而包容的诗意场域,使时间与空间、现实与超验得以共存。

本研究存在一定局限:主要聚焦于《焚毁的诺顿》,未能系统考察整篇《四个四重奏》的空间结构。同时在应用苏贾理论时,相对弱化了其社会政治批判维度,更多关注其哲学和美学层面。

未来研究可向多个方向拓展:将空间分析扩展至《四个四重奏》全部作品,探讨四元素(火、水、土、气)与空间建构的内在关联;通过比较艾略特与庞德、叶芝等现代主义诗人的空间诗学,建立更为系统的现代主义诗歌空间类型学;结合数字人文方法,运用空间可视化技术呈现诗歌中复杂的空间网络关系。

空间批评为解读《焚毁的诺顿》提供了富有成效的理论视角,不仅深化了对这首经典诗作的理解,也为现代主义文学研究提供了方法论启示。在全球化与数字化的当代语境中,重新审视现代主义文学的空间问题,对于理解文学如何回应空间经验的变革具有持续的理论价值。

NOTES

*通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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