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随着乡村振兴的迅速发展,社会对乡村工匠文化的关注显著增强,乡村需要从工匠文化中获得乡村经济发展的动力,而工匠文化资源成为塑造乡村景观特色、促进旅游及乡村发展的必然需要[1]。乡村工匠作为村民安居乐业的一种重要手段,从安居角度看,工匠作品贯穿于衣食住行等生活,是提高乡村生活品质的物质保证[2]。从乐业角度看,工匠技艺作为乡村匠人的重要谋生手段,技术代代相传,推进农耕文明发展,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载体和产业资源[3]。如今乡村院落环境破败化,传统的农耕方式被改变,农用器具被淘汰,曾经的乡村院落建设者——乡村匠人亦被遗忘。如何抓住乡村振兴的良好契机,回归乡村景观地域性?如何让乡村工匠技艺焕发青春,激发工匠创造力?如何从景观的角度保护并延续工匠文化的精神内涵?
国内外关于乡村文化景观等相关理论有着广泛研究,主要有乡村文化景观理论、遗产活化理论、场所营造理论。邓运员等从文化遗产保护的视角,将乡村文化景观看作文化遗产,借鉴基因图谱理论分析其传承谱系,提出风貌原真型、产业发展型、文化重塑型等活化利用模式[4]。严国泰等从景观资源的视角,融合风景园林学、城市规划学等学科范式,对文化景观进行自然景源与人文景源分类,建立预警机制,进行合理景观规划与旅游开发[5]。姚亦锋从文化地理的视角,依据文化地理学理论,通过文化地域分区、探讨文化景观空间演变以及背后的权力博弈等,解读乡村文化景观的产生、发展和消亡[6]。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提出场域理论,其核心概念包括场域、资本和惯习[7]。在历史村镇旅游活化中,场域是各行动者参与社会活动的关系网络,资本是活化动力,惯习引导行动者实践活动[8]。于文波强调通过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进行合理地建设与引导社区营造理论,以恢复居民的场所认同感与凝聚力,促使居民形成具有自组织能力的社区共同体[9]。沈海虹指出欧美国家二战后城市遗产保护方面将社区营造理论应用于建筑遗产活化,取得了良好效果[10]。挪威建筑理论学家诺伯舒兹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中提出“场所精神理论”,基于建筑现象学探讨人与场所的亲密关系,认为具备场所精神的建筑空间除了基础功能价值,还具备情绪价值,能激发特定人群的情感共鸣,使人对场所产生情感依赖和强烈的归属感[11]。
2. 乡村工匠文化与乡村院落
匠,木工也《说文》。工匠也称匠人、匠师,指具有专业技艺特长的手工业劳动者[12]。自原始社会末期,人类第一次社会分工,手工业从农业分离出来就出现了从事手工业生产的工匠[13],如“木匠”、“铁匠”、“石匠”等。这些工匠建房构室,制作生活器具,改善生产水利条件,在农耕社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乡村院落作为村民日常生活联系日趋紧密的空间场所,在村民生产生活中扮演着愈发重要的角色[14]。院落是木、石、泥、瓦等工匠运用乡土材料构建的生活与生产空间,是村民脱离住宅主体接触自然的第一个环境空间。乡村院落具有丰富的功能,空间满足村民的吃、住、休闲、交流、粮食加工、储藏、饲养牲畜、家禽等。院落中存在具有工匠文化特色的物质元素,是可构成文化景观的物质实体,也存在非物质形态的工匠技艺和匠人故事等精神元素。乡村工匠文化涵盖村民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15]。
乡村院落中的工匠文化要素
乡村院落中存在丰富的工匠文化要素,包括建筑、院落环境、生产生活器具等。建筑是乡村院落中最主要的构成要素,包括堂屋、圈舍、柴房、厨房、茅厕等。在其发展进程中,传统建筑工匠应运而生,逐渐演化出了泥瓦匠、木匠、石匠等种类,不同种类工匠们的默契配合共同完成乡村院落建筑的建造。建筑工匠师是乡村院落建筑景观风貌的营建者,把握建筑的样式,主导建筑的风貌特点[16]。
由于手工业发展,建筑工匠的匠作范围逐渐拓展至建筑附属环境,包括院落中的竹篱、茅草门头、挡土墙、铺地、院墙等,这些环境元素因地取材,造型简朴,形式自由,看似简单,实则是工匠们在长期生产实践中累积的生活经验的集中体现,充分体现工匠文化的乡土性和地域性。村民一般把铁犁、锄头、簸箕、背篼、板板车等农耕器具放置在院落角落;并利用院落开设家庭小作坊,加工面粉、豆腐、布艺等,满足基本农家生活需求。
3. 乡村工匠文化在乡村院落的景观化表达
3.1. “物体展示”的直接表达
物质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物质世界的高度概括和凝练,文化直接表达方式多以“物”的形式进行。工匠们在长期生活实践中积累了各具特色的工匠技艺,也打磨出各类精巧绝美的匠作品,它是工匠技艺的物质载体,融入到村民日常生活中,直接运用匠作实物展示或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利用,以造景的手法真实地呈现出来[17],能最大程度地还原乡村匠作场景,再现乡村生活情境,赋予乡村院落崭新面貌和文化活力。
3.2. “事件体验”的间接表达
乡村院落因其特有的乡土风情走在体验经济的前列,将自然环境要素和工匠人文要素提炼、重组后,在场所与人之间产生互动的交流关系,使参与者产生联想,而不是停留在走马观花的浅层观赏性认知[18]。漫长的乡村工匠历史演变过程中参与,流传了众多的人物故事、民族风情等事件性元素,如鲁班被尊为竹木泥瓦匠行业之祖师,蔡伦被尊为造纸业之祖师,黄道婆被尊为纺织业之祖师,先秦的“庖丁解牛”,宋代的“卖油翁”,数不清的工匠祖师被人们口耳相传。无论是人物故事、成语传说,还是农谚民谣、文学佳作,无不描绘了一幅幅生动形象的院落匠作画面,是工匠文化在乡村生活的真实写照,通过对此类工匠“事件”的景观体验化表达,能加深体验者对工匠文化的理解。
3.3. “情感感悟”的含蓄表达
乡村工匠在传授技艺的同时,也传递了匠作的耐心、专注、持之以恒、精益求精的精神品质。这种特质的培养,依赖于人与人的情感交流和行为感染,“工匠精神”这类非物质文化的表达和传承,仅仅靠感官刺激是远远不够的,更多地需要依靠言传身教地自然传承,而乡村院落作为日常交流活动空间,具有交流、纳凉、文体等功能,为工匠精神的言传身教提供了有利环境空间。借助院落空间某一匠作实物的外在特征,用“隐喻”式的方式引导人们领会事物表面看不见的东西,通过物体本身之外的“意”来表达,营造浓郁的匠作文化氛围,从而与院落空间产生互动引发共鸣[19]。引导人们主动思考探索,既能言传,又能意会,感悟物质景观之外的文化精神,引发外在景观与内心情感的融汇贯通。
4. 乡村工匠文化在乡村院落的景观化表达——以武胜县三溪镇朝门院落为例
4.1. 朝门院落概况
朝门院落位于武胜县三溪镇观音桥村,占地45亩,住户47户(如图1、图2)。武胜县志记载,三溪镇曾发现汉初石条、磉礅(柱础)和铺得比较整齐的石板,以及唐代莲瓣纹瓦当、筒瓦,板瓦瓦片堆积甚厚。朝门院落兴建于明朝崇祯年间,距今已有500多年历史。清朝嘉庆年间,白莲教放火攻院,家园被毁,朝门烧焦,烂朝门由此而来。民国时期,重新规划建设院落,贫者住草房,立木柱,筑土墙,编蔑壁,盖麦草或稻草,简陋低矮,多为长三间或长五间。富者住瓦房或大院,瓦房一般为木凿结构平房,有长三间、长五间、三合院、四合院等;大院多为石木结构大瓦房,并相继出现砖木结构楼房,期间朝门院落的乡村工匠文化得以大力发展。
Figure 1. Chaomen courtyard-floor plan
图1. 朝门院落–平面图①
Figure 2. Chaomun courtyard-aerial view
图2. 朝门院落–鸟瞰图②
为保护传统院落和发展乡村旅游,当地政府对其进行保护性修复,使原风貌得以保存,深深的院落里,零星留有悠闲的小茶馆,陈旧的杂货铺,建筑虽经过修缮,仍能看到碧瓦的残片,布满包浆的青砖,厚实的石墙,纯朴的古木,四通八达的院落,使人不自觉地好似置身民国时候。在朝门院落北边,恢复和重建民间五坊,由酒坊、豆腐坊、刀坊、油坊、面坊构成,五坊不仅是工匠文化的展示场所,更是匠作工艺的体验场所,将传统的乡村匠作工坊以体验式景观小品展示。乡村工匠文化得以传承,该院落成为新的旅游景点,是市民回忆、休闲、文艺创作的理想之地。
4.2. 朝门院落景观设计
4.2.1. 庭院构成要素——物质层面
1) 旧材新用,废旧材料创意化
俗话说“废瓦片也有行时”“破方砖可留大用”,朝门院落将青砖碧瓦等废旧材料融入现代创意,形成新颖的景观小品,浑厚的条石砌成文化景观墙,灰色的青砖、黑色的漆墙、白色的文字,用明暗对比的色彩搭配介绍匠作知识(如图3);破旧的陶罐或堆砌、或排列地点缀在绿色草丛中,看似随意,实则统一和谐,陶罐与植物有机融合,坚硬与柔和、灰黑与嫩绿形成鲜明的质感与色彩对比,却依旧浑然天成(如图4)。旧材新用不仅能美化院落环境,节约建设材料,还能突出乡村工匠文化内涵,烘托乡土特色氛围,具有强烈的时代感。
Figure 3. Green brick cultural wall
图3. 青砖文化墙②
Figure 4. Clay pot landscape
图4. 陶罐景观②
2) 直接表达,匠作器具小品化
由于工匠技艺的特殊性,有的传统匠作手艺已经消失,对于此类作品采取以保护的形式展示,朝门院落修建民俗博物馆,集中展示传统工匠器具和匠作成品。对于木犁、笼竹背篓、蓑衣等这类工艺简单,复制性强的实物作品直接作为装饰物挂置在入院墙面,吸引游客驻足观赏(如图5);或者成比例放大缩小某些器具,以雕塑小品的形式放置在景观节点位置,再现忙碌的农家生活情境。
Figure 5. Admission cultural wall
图5. 入院文化墙②
3) 艺术植入,工匠作品功能化
朝门院落在对待陈旧的匠作器具态度上,没有采取一味的舍弃,而是从景观的角度出发,尊重工匠技艺,保留原生形态,并赋予其新的功能作用,使得传统器具焕发新的生命活力。曾经的打渔小船因年代久远被闲置,保留小船外形,融入新奇艺术创意,重新打磨喷漆,点缀两三绿植,小船焕然一新成了时尚休闲餐桌,船桨则作为墙面装饰小品,配上数个草编坐垫,让人忍不住坐下来小酌一杯,享受这惬意生活,回味工匠文化无穷魅力(如图6)。
Figure 6. Leisure tables and stools after boat transformation
图6. 小船改造后的休闲桌凳②
4) 功能置换,催化建筑活力
朝门院落的建筑按照传承文化塑造景观的原则,对原有房屋进行修旧如旧,还原旧貌,保留原汁原味的谷仓和旧宅。将部分民居建筑整合成民国风俗馆,大至渔船、织布机等,小到私章、硬币等,在这里多数能找到,让人耳目一新,曾经的居住功能被置换成储存展示功能。原本废弃脏乱的猪圈通过内部环境的改造,外部藤蔓植物的装饰,摇身变成“洋气”的咖啡屋,美其名曰“八戒咖啡屋”,门外一只小猪雕塑更是为这间咖啡厅增添了几分活力(如图7),曾经的圈养功能被置换成休闲娱乐功能。建筑功能置换催化了本土建筑的活力再生,促进了乡土建筑的可持续发展,保护了乡村工匠文化的物质载体,传承了工匠文化的精神内涵。
Figure 7. Bajie coffee house
图7. 八戒咖啡屋②
4.2.2. 庭院空间表达–匠作精神
1) 互动重组,匠作场景体验化
乡村五坊模拟繁荣的乡村匠作场景,以实物器具的形式再现传统工坊的真实面貌。传统的作坊形式,古老的匠作手艺,娴熟的手艺人,原始的匠作材料,使得乡村五坊独成一景。人们不仅能观看传统作坊的制作流程,还能亲身参与其中,体验磨豆腐、酿米酒、榨油等匠作活动(如图8)。工匠精神的传承不是将传统工匠文化圈起来保护,而是让文化“活”起来,“动”起来,体验型景观使参与者从身心上加强对文化的理解。
Figure 8. Winery
图8. 酒坊②
2) 情节融入,匠人故事演绎化
朝门院落现存少许民国风茶馆,院落间设有特定的剧场,人们在此喝坝坝茶,靠藤椅,听评书,看老电影,诉旧事。用老百姓真正喜闻乐见的方式展现一个个动人的行业故事逸闻,传递“工匠精神”,让匠人故事与工匠精神,贴近生活,更接地气,在身边递相传授。乡村五坊定期举办匠作表演活动,邀请传统匠人进行匠作表演,实景演绎能生动展示工匠文化的魅力,让人身临其境(如图9)。
Figure 9. Real performance of oil extraction
图9. 榨油实景表演②
3) 象征处理,匠人精神具象化
朝门院子以匠作实物作为载体呈现工匠精神,把无形的精神内涵蕴含在有形的匠作物体中。朴素的古驿道是入院的主要道路,承载着浓郁的工匠文化精神,坚硬的青砖整齐有序,厚重的条石无限延伸,柔软的竹篱高低错落,红火的灯笼风中摇曳(如图10)。如此种种,看到不仅是实物景观,更能领略匠人技艺的精妙绝伦,工匠精神的延绵不绝、盎然生气,是人类文明发展史光彩夺目的一页。
Figure 10. Ancient post road
图10. 古驿道②
5. 结语
在乡村院落环境破败化、传统农耕文化消退的双重压力下,在乡村振兴乡村旅游多样化的需求下,更需要强调传统工匠文化的重要性,以文化景观的形式来重塑乡村院落环境,构建既传承文化传统,又改善乡村院落环境的景观表达方式。本文探讨乡村工匠文化在乡村院落的景观化表达,通过对“物体”、“事件”、“精神情感”三个维度的景观化处理,来延续工匠文化,弘扬工匠精神,改善乡村院落景观,塑造富有地域认同感的乡村景观,实现文化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双赢,希望在过去式、现在式的“工匠文化精神”基础上,结合科技赋能与智慧化,未来实现文化的可持续发展与创新性表达,让传统的工匠文化以现代方式焕发新生。
注 释
①图1来源:作者自绘。
②图2~10来源:作者自摄。
NOTES
*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